静水深流——漫说宝君及作品2014-04-11

                             赵洪生

 

苏轼曾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体现了其天然而自发的创造才能。而我看宝君的创作,如一泓清泉,有选择地从地下缓缓溢出,逐渐浸润、漫延、流淌,汇聚成流。正如每一位艺术家的经历及发展历程不尽相同,有的初露锋芒就展现才华,有的如涓涓泉水渐而汇成江河。宝君倾向于后者亦兼具前者,在他大学时期的毕业创作以及其早期作品当中,就形成了明显的个人风格,随着学习经历和工作状况的改变,虽然几经变化,包括由布到纸再由纸到布,材料的不同转换和变化,但基本的语言风貌却一直一以贯之,始终保持了自己独有的形式风格和话语标识。细细品来,其艺术历程不只是单线的形式风格的演变,在每一个阶段甚至每幅作品都力寻丰富的变化;但也没有刻意的为改变而改变,更多的是听从自己的内心,将内心娓娓道来。
  艺术贵在创新,艺术亦贵在有选择的坚持。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中国美术界的现代艺术运动风起云涌如火如荼。大学期间,宝君亦和同辈一样,受到了诸多现代艺术的洗礼。而在毕业前夕,接受内心的牵引,宝君却只身前往甘南藏区,在那里他感受到了自然的辽阔苍茫和旷达及藏民的质朴坚韧和虔诚,感受到高原洪荒的博大以及人自身的局限和渺小,此时使人已经遗忘了什么画种、技术、形式、风格,而直接体会到生命的意蕴和对生存意识的感悟,同时油然而生一种对既有的传统视觉程式和材料技术寻求突破的冲动。之后完成了数幅以藏民为题材的作品,运用亚麻布为依托,结合墨色的反复皴擦点染,层层墨色的晕染在空间中弥漫,画面深邃而混沌,形成一种天人合一虚静忘我的情境。画中那些人们在辽阔的天际和清旷的草地上仿佛劳作和踯躅了千年,时间在这里凝固了。画面语言极富细腻的情感和情绪,借用微妙而丰富的笔墨传达出静谧的安详,混沌形成了艺术的精确,模糊构建了艺术的清晰。观者可以缓缓品味其中的情蕴;空旷迷离的场景营造出自我的精神世界和氛围,从而传达了自己关于天地、自然、人生、信仰等诸多问题的思索。
  每位画家在某个时间段内作品的题材内容和形式技法,受到其这个时期所面临的环境、经历的事件与当下的心境决定,画面上的原素有意或无意的随之变化,在变化的过程中,不断吸收和容纳新的东西,以表达不同的情感情绪以及可能的探索方向。
  大学毕业以后回到故乡从事大学教师工作的宝君,开始了山水画的探索和创作。他认为观照自然、亲近自然,在画中探寻人和自然的关系,应该是山水画永恒的主题,画家应该和自然和生活建立紧密的关系,投入自然去体验,按照自己的体悟去表现,才能创作出出色的作品。由此他曾数度深入太行山区以及黄土高原,把山川风物作为有生命的景致与之对话,格物穷理。感受事物的丰富构成和微妙变化,体悟天人合一、物我相融的境界。“穷其要妙,夺其造化”(荆浩)。师造化进而还要夺造化,以探寻山水的本质精神。同时还遍追古人,从前人的作品中汲取养分,如赵孟頫所说“画贵有古意,若无古意,虽工无益”。同时不拘成法,大胆的在亚麻布上反复摸索实践,形成独特的语言风格,以求拓宽山水画的发展空间,在弘扬精神境界的同时,发展了中国画的绘画语境。此时的作品,依靠其细致的揣摩和精心的观察,努力捕捉山水意象的氤氲变化,利用繁复的点线,交织叠加,建立画面有序的结构,在浑濛丰富的墨色中蕴涵自然的精神,运用不同运笔不同墨色的多重演绎和幻化,使其山水在有着强烈构成形式意味中,显出深沉、空寂、清秘和郁勃苍茫、虚实相生的独特画面效果。作品重视事物对象的生命特点及物性和本质的表达,在形似的基础上,更重视神韵的传达。在形式处理手法上,摒弃可变的光,而重视不变的形;不重色彩的光学作用,而重本色;不只停留在个别对象的刻画上,而是通过个性去概括对象的类型。其有条不紊且从容不迫地采用单纯的笔墨、形线、色彩,创作出丰富的肌理效果、微妙的质感变化、多维的运动方向,以及充沛生命力的画面。
  来到北京画院从事专业创作,使宝君的绘画面临了新的境遇和问题。都市的嘈杂、浮躁的氛围,难掩人们精神的空虚和心灵的失落。如何在作品中体现人文价值的关怀是宝君思考的问题。他认为开拓山水画的新境界,与探索山水画新的艺术语言和表达方式是山水画在当代需面对的重要问题。而山水画的艺术处理显然不仅仅是技巧问题,它受到一定的艺术观念、修养、情感、心境等方面的综合影响。山水画不是自然景物的简单的再现,而是画家借助画笔创造出来的情感化、寓意化、象征化了的艺术痕迹和符号,其意蕴远远超出了物象本身。真正意义上的山水画应是一种心灵的创造和情感的倾泻和精神的展现。当代画家对自然应当有当下的思考和感受,才能营造出富有意蕴和独特意境的作品。他不满足于一个方向或形式的努力,不断探寻新的题材元素和图式结构与表现意蕴。近些年其足迹远涉大江南北,遍布青藏高原、黄土高坡、戈壁荒漠,同时猎足京郊各地自然和人文景观。从布面回归纸上,创作了大量的山水画作品。从丘壑云山和苍茫蕴藉到虚静雅致和清明澄澈,他在画面中不断地强化山水画的艺术精神。从苍茫气象到虚静之美,其搜尽奇峰、遍览云烟,志已不在物象本身,而在于藉山水之灵气陶冶自己的性灵,以追求山水画清高玄远的精神。庄子曾说“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本,而道德之至。”还说“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他逐渐以澄澈虚静的情怀摒弃世俗的杂念去涵融自然,虚静是一种以虚空澄明之心去体悟感受而产生静思凝神的审美观照心态,画家的创作需依赖内在的精神修炼,须以虚静明澈的心灵去观照领悟自然,再结合当下的文化情境,以达到自由澄明、心物统一、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观其画面的艺术语言更趋成熟和独立,成为其内在精神信息的载体;如沉郁拙涩者似有心中的滞结和静思,潇散淡远者如有心中的寂寥和苍桑,林木叠翠者仿佛心中的生机和勃发。更多的借助作品吐露自己的心绪,犹如春蚕吐丝,缕缕丝丝诉说内心的情怀。他将丰富的笔墨运用扩展到对整个画面结构及总体形式的艺术处理中,形成“气韵藏于笔墨,笔墨都成气韵”(恽南田)的艺术效果。在当代山水画作品中,较难见得新意,而宝君能以自己清寂雅致的风格面貌引人关注,由此显示了他在当下山水画中的独立的价值和意义。
  宝君近期创作的一批藏族生活题材的作品,缘于其多年后再次来到甘南藏区。他一直对甘南心有所属,再上甘南,使他又一次体悟了内心的震撼,重新唤醒了其内心潜在的情感记忆。从纸面再回到画布,其无论从选材、构图、表现手法,都注入了自己强烈的主观感受和精神境界。画面中特定的环境和背景隐匿,代之无垠的草地和寂静的天空,藏民的人物形象成为重要的突显的主题,此时的人物在画面中不仅仅是事实的记录,更是一种精神和观念的传达。从而其人物形象具有超越客体的主观性、精神性,某种程度上即是将内心的向往诉诸于绘画。其注重人物精神的刻画和表达,同时主观的营造空间,非自然的处理,使画面淳净化、单纯化和精神化。绵延无际的时空感觉,引人进入无限和永恒的暇思。在众多人物场面的营造中,显示了宝君出色的造型能力和表达手段,苦心构造和独具匠心的设置人物个体和群体的关系,使人们在一幅画中领略到各种藏民的形象特征和精神特质。表达了藏民们原始的、本质的、内在的宗教情感和精神追求,他们对宗教的虔诚与精神存在的自足,已然超越了繁杂且庸俗的现实物质世界,使我们不得不反思自身。其作品将自己虚静平和的心态和浓郁深沉的情感融汇,运用独立的艺术风格,自然而然的倾泻流淌,使作品展现了自己内心的情感和精神。
  丰子恺说,“人生有三层楼,第一层是物质,芸芸众生,拥挤不堪;第二层是精神,已经坐满,后来者只好站立;第三层是心灵,寂静无声,阳光万道。”相信宝君正行进在第三层楼上,依靠自身的修炼和学养以及持之以恒的坚守,通过他的创作,不断地挖掘和展示其心灵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