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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评论]“人生若寄”-齐白石手札特展(五)2014-02-24
作者:王加

 

5. 大师的文人气(下)

 

文人画重墨趣,运用墨干湿浓淡浑厚苍润的微妙变化,以单纯的墨彩概括绚丽的自然。若论白石老人的墨趣,非鱼虾蟹及小鸡莫属。大师的水墨虾,小学课本里就有,现今,各拍卖行里伪作最多的,也是虾。既是大师经典,此展中自然也少不了。老人家画虾,看似简单易仿,实则极难。展出的一幅“虾图”中,大师的题款可谓“一语道破天机:“余之画虾,临摹之人约数十辈,纵得形似,不能生活,因心目中无虾也”。白石老人笔下的虾,用墨色晕染得晶莹剔透,且动感十足。而个人认为他画虾最独到之处,则是很多只都是正面面对观者。学过画的都会明白,无论画什么一个动物还是人物,侧面永远比正面好画,因为画正脸儿对透视和脸部的比例关系需要掌握得特别准确,动则便失真,而且还极难用线条表现出立体感。但你看老爷子笔下的虾,好多都是跟你“四目相视”的,感觉就像你手里“攥个对儿虾”那样鲜活。此外,展览中其它画作中的水墨雏鸡,白菜,鱼蟹,无一不是活灵活现。能仅用深浅墨色晕染诠释至此,除了大师非凡的绘画基本功之外,还得益于他在日常生活中潜移默化的细微观察。

最后,文人画重书,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说“夫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于用笔,故能书者皆能画”。赵孟頫诗云“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需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观白石老人书法,却与初唐四家,赵孟頫,文徵明,董其昌等书法大家略有区别。毫不夸张的说,上述几人绝对称的上是中国书法发展史实至名归的正宗脉络,首先讲究工整,而后是法度和字里行间的气韵节奏。和他们相比,齐老爷子的书法在我看来就真的稍逊一筹了,但也确有客观原因存在,我甚至可以替老人家“辩解一番”:从古至今历朝历代,自求学起至参加科举考试,首先看的不是文采,而是书法。若字不好看,你学识再好也很难中举,落榜那是家常便饭。总结之前所有列举的“书圣”们,或在朝廷身居高位,或参加科举考试数年未果从而归隐,也或家学渊博自小习书,总而言之,书法都是他们成长道路上的必修课。成功的道路上,总是必然与偶然并存,而这些客观条件就决定了他们在书法这个领域的成功是有必然性的。再看白石老人,自小家境贫寒,能有书读尚且不易,参加科考走仕途基本属于痴人说梦,全家唯一的期望就是这孩子能有一门谋生的手艺,哪还顾得上管写的字是否好看?依我看,在学习书法的先天基础条件上,用咱们国家教育常用的一句口号形容,老人家距离那些“书圣”们,那绝对是“输在了起跑在线”。

 

但齐白石的伟大就在于,尽管并无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但他凭借超凡的领悟力博学诸家所长,并通过自己后天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的迈进了大师的行列。

 

白石老人的书风正如赵孟俯所言,“书画本来同”。老爷子自己说,“从前写字,是学何子贞的。在北京遇到了李筠庵,跟他学写魏碑,临爨龙颜碑至今”。不论是向推崇的文人画大师石涛致敬的这幅“大涤子作画图”,亦或是乌鸦,藤萝,看他在画中大写意笔法的题款,他的字与画浑然一体,感觉字中带着画的韵味。有魏碑的粗犷浑厚,有何绍基的潇洒,随意。虽工整不足,但法度与行气兼备。他在树立了自己画风的同时也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书法之路,多么难能可贵!

 

在此,目睹着大师的励志轨迹,我想由衷的感叹一句,人生的成功与否,看的真不是起跑线,而是终点线!任何人,都无法选择他的出生环境与条件,但通过后天自身的努力,他就将握有开启改变自身命运之门的钥匙,起码,在成长过程中,他拥有选择努力与否的权利,而这,才将决定一个人一生的成就。

 

白石老人的文人气,除了体现在画中,也体现在画外。与那些自小志在出仕为国效力却最终郁郁不得志归隐山林的文人名士不同的是,由于出身贫苦,白石老人的人生追求就与仕途绝缘。在他的自述中提到友人曾想举荐他进京出仕的往事:“樊樊山告诉我:他五月中也要进京,慈禧太后喜欢绘画,宫内有位云南籍的寡妇缪素筠,给太后代笔,吃的是六品俸,他可以在太后面前推荐我,也许能够弄个六七品的官衔。我笑着说:“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叫我去当内廷供奉,怎么能行呢?我没有别的打算,只想卖卖画,刻刻印章,凭着这一双劳苦的手,积蓄得三二千两银子,带回家去,够我一生吃喝,也就心满意足了。” 平和的心态,务实的人生观,大师自身的文人气,在他的人生轨迹中便可见端倪。

 

历朝历代的文人,对于压迫和侵略都是宁折不弯的,可以看作是爱国,也可以看作不与下作之人同流合污的高贵气节。这个“光荣传统”,白石老人也继承了下来。他在自述中谈起:“自从北平沦陷后,三年间我深居简出,很少与人往还,但是登我门求见的人,非常之多。敌伪的大小头子,也有不少来找我的,请我吃饭,送我东西,跟我拉拉交情,图接近,甚至要求我跟他们一起照相,或是叫我去参加什么盛典,我总是婉辞拒绝,不出大门一步。我怕他们纠缠不休,懒得跟他们多说废话,干脆在门上贴一张纸条,写了12个大字:“白石老人心病复作,停止见客”。之后为了生计,只得仍操旧业,不过在大门上,加贴了一张“画不卖与官,窃恐不详”的告白,说:“中外官长,要买白石之画者,用代表人可矣,不必亲驾到门,从来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谨此告知,恕不接见”。我还声明,绝止减画价,绝止吃饭馆,绝止照相”。在绝止减画价的下面,加了小注:“吾年80矣,尺纸6圆,每圆加两角”,另又声明:“卖画不论交情,君子自重,请照润格出钱”。我是想用这种方法,拒绝他们来麻烦的”。白石老人在门上题写的这两幅字,也都在这次展览中展出,读来幽默,却能感受到老爷子骨子里的那份坚持与正气。

在抗日战争时期艰难的社会条件下,很多爱国志士都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作出着贡献。1944年,齐老84岁,老人家已经无法再为战争出力了。他向往和平,一首“多难多忧尚惜生,草间一粥苦经营。诸君得画求低价,且待萍翁享太平”道出了他的无奈和愿望。可他心底的民族气节却丝毫未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退。在当时面对日寇,言谈话语稍有闪失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慎言少语成为了很多人无奈却又必然的选择,但白石老人却用自己的方式来发泄胸中的愤慨。他在自述中记载,胡冷庵曾拿他所画的山水卷子请他题诗,老人信笔写了一首七绝,“对君斯册感当年,撞破金瓯国可怜。灯下再三挥相看,中华无此整山川”。题群鼠图诗:“群鼠群鼠,何多如许!何闹如许!既啮我果,又剥我黍。烛炧灯残天欲曙,严冬已换五更鼓”。又题画螃蟹诗:“处处草泥乡,行到何方好!昨岁见君多,今年见君少”。“我见敌人的泥脚愈陷愈深,日暮穷途,就在眼前,所以拿老鼠和螃蟹来讽刺它的”。虽然带有这两幅题款的画作未能在展览中展出,但读着老爷子平实的笔记,心中却有一阵莫名的感动。性格与经历使然,他心中的愤恨没有八大山人表达得那么极端强烈,但又有用他自己的智慧和方式宣泄着内心的躁动。能在兵荒马乱的年代还能保持如此气节,老人家,真文人也!

在展览中,有一段大师的自述,我觉得用来总结老人家的文人气是再适合不过的了:“我画实物,并不一味的刻意求似,能在不求似中得似,方得显出神韵。我有句说“写生我懒求形似,不厌声名到老低”,所以我的画,不为俗人所喜,我亦不愿强合人意,有诗说:”我亦人间双妙手,搔人痒处最为难”。我向来反对宗派拘束,也反对死临死摹。因而,我就常说,”胸中山气奇天下,删去临摹手一双。”赞同我这见解的人,陈师曾是头一个,其余就算瑞光和尚和徐悲鸿了。我画山水,布局立意,总是反复构思,不愿落入前人窠臼。”在这段笔记中,老爷子道出了文人画的精髓。首先,并不追求形似,而在意会与传神。这几乎我国现存有绘画记载以来的统一标准。其次,忠于自己内心的情感,带着气节下笔,绝不哗众取宠。而后,无门派之分,吸收诸家所长为己用,并融会贯通。最后,在遵循传统规律的基础上勇于创新,打造自己的绘画风格,才能真正将传统中国绘画以及文人画这种形式继承并发扬光大。在漠视传统,求变和抄袭盛行的当下,观此展,感悟齐白石的笔下的文人画,感受他身上的文人气,绝对是“世风日下”的艺术界现状中急需宣扬的耀眼“正能量”,太值得我辈学习借鉴了。他代表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传统精英文化!(未完待续)

 

 

摘自:雅昌艺术网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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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于王加的公众微信“艺加之言”,图片为王加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