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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展手记丨刻木入骨——“入木:黄永玉版画艺术展”2020-09-23
文/林佳斌
 

1962年黄永玉在校尉营美院宿舍刻花卉
 
  黄永玉是什么样的人?
 
  在做展览之前,印象中关于这位艺术大师的标签有很多,诸如“老顽童”“语出惊人”“睁只眼闭只眼的猫头鹰”“90岁开法拉利”等,似乎更多的都集中于黄永玉的洒脱不羁与趣味童心。而作为北京画院美术馆“二十世纪中国美术大家系列展”,此次策划黄永玉先生的展览,我们的思考点更在于如何深挖黄永玉先生的艺术上根源与对其艺术价值的重新认识及探讨。经过前期大量系统的整理工作会发现,当我们回顾黄永玉先生的成长岁月与艺术创作史,木刻版画是黄永玉艺术的根,是其艺术创作的初心。然而黄永玉的木刻创作多集中于二十世纪上半叶,晚年他尝试转向更多艺术语言的可能性探索,因此现在的观众对于黄永玉的木刻艺术并不熟悉,这也使得此次展览定位于黄永玉先生的“木刻版画”更具意义。
 

展览现场的黄永玉照片及《入木八十年》序言
 
  此次展览命名为“入木——黄永玉版画艺术展”,由黄永玉亲自题写的主题与序言,此篇《入木八十年》的序言则成为了本次展览的核心:在八十年的“入木”探索中,磨灭不掉的那些往事与回忆,恰是黄永玉少年至青年时期最珍贵的记忆。一如二十岁那年,黄永玉在本子里写下的那首诗:“一条忧愁的河流啊!有朝一日你将会,被火点燃!”
 
在遥远的跋涉中成长
 
  此次展览共呈现了黄永玉40年代至90年代的版画作品197件,其中包括了11件木刻原板。展览筹备前期,作为策展团队,我们来到黄永玉在北京顺义的住址拜访。这位即将迎来自己97岁生日的老者,依旧保持着许多年轻人都坚持不了的自律习惯:每天早上写作,每天下午或晚上画画,几乎不间断。这种惊人的毅力和坚持,令我们非常震惊。在这篇《入木八十年》中,或许能找到原因,他如此写道:“我一辈子本事不大,受正式教育的机会不多。过日子倒是从来不敢苟且、不敢懒惰,怕都是刻木刻养成的习惯。一刀一刀小心往下刻,深怕出现差池。”当撕掉黄永玉身上那些常见的标签,会发现这位艺术家的成功,除了那些天才般的想象与灵感,更重要的是他有着令人尊敬的耐力与坚持。
 

在黄永玉家中观看、挑选展品
(照片提供:黄黑妮)
 

黄永玉为作品签名
 
  关于黄永玉早年的流浪生活,他自己提过很多。少时离乡,辗转多地。福建、江西、上海、台湾、香港、北京……似乎没有停下过脚步。抗战时期,国统区的木刻艺术发展,也哺育了非常多的美术自学青年。他们组织木刻学习小组,学习临摹当时许多出色木刻家的作品,如陈烟乔、李桦、野夫、新波、宋秉恒、章西厓、荒烟……最开始,黄永玉与其他两位在福建德化认识的小青年,三人成立了一个小小的木刻小组,合用这一盒简陋的木刻刀,凭着一股热爱与信念,开始摸索进行木刻创作。只可惜,这个三人木刻小组不到一年就解散了,黄永玉只得另谋出路,最后投奔了泉州战地服务团,做了一名美工。迄今,黄永玉依旧能说几句极为标准的闽南语。当他得知我老家为泉州,立刻亲切打招呼:“呷饭没?”黄永玉这段自学木刻的经历,在此次展览中亦有所体现。我们选择将黄永玉少年时期的一本木刻启蒙书——野夫的《木刻手册》作为引子,设置在整场展览开端。这本《木刻书册》并不是当初黄永玉当初自学的初版,而是1948年野夫再版后易名的版本。在这个版本里,野夫选择了黄永玉1946年创作的木刻作品《讲故事》为封面,这也体现了一位前辈木刻家对于当时这位木刻青年的极大肯定。
 

展厅中的《木刻手册》
 
  当我们提出,是否可以请黄永玉先生亲自为此次展览题写几段不同时期对于木刻创作的经历或感悟时,黄老欣然接受。因而此次展览的最终呈现效果,我们打破了常规的板块划分设置,而是由黄永玉第一人称叙述开启,结合黄老回忆八十年版画创作生涯写下的“心得手记”,用暗线的时间线索串联了展厅的所有作品。文学对于黄永玉来说,与木刻创作有着不可分割的复杂联系,黄永玉擅长为各种诗歌、文学故事作插图,尤其是儿童文学,如童话、寓言故事等创作的大量成组插图更是独树一帜。例如,他早年为表叔沈从文的小说《边城》所刻的插图,延续了小说中抒情风格。1947年,黄永玉发表的诗歌《风车和我的瞌睡》并做同名木刻作品,是他目前现有资料中发表最早的诗歌。此后,黄永玉不管是在诗歌,还是在散文、杂文、小说等诸种体裁均有非常精彩的作品。在此次展厅设置中,我们将黄永玉所写的部分诗歌制成了二维码,观众可以用手机扫描来欣赏原作。这种图文互补的特性,也是黄永玉早年木刻创作中最大的特点。
 

黄永玉1947年发表诗歌《风车和我的瞌睡》并做同名木刻
 
相守一生的爱人
 
  30年代末,黄永玉暂时结束流浪生活,曾驻留在江西信丰县民众教育馆。手边只有八角钱的他,陷入生活的窘困难题:是用来理发还是用来买木刻板?思索半天后,他决定买木刻板,“管他头发长到三千丈去吧!”这时候,一位可爱的姑娘说:“如果又买木刻又理发呢?”于是当黄永玉从理发店出来后,她笑眯眯地递给了他一块用粗纸包好的梨木板。后来,这块木板刻出了一幅题目为《春天,大地的母亲!》的作品,再后来,这位名为张梅溪的姑娘,嫁给了黄永玉,为他生下一儿一女,成为了其相守一生的爱人。
 

1949年黄永玉和梅溪在香港 干诺道中华总商会《港九劳军展览》现场
 
  为展览陆续整理收集木刻板子,黄永玉及家人陆续找出了近400块木刻原板。黄永玉写道:“我怎么活过来的?要不看到这些木板,我几乎忘记了。唉,千山万水贴着肉的、贴着肉的什么呢,贴着肉的骨头吧!这一堆骸骨啊!”此次展出的版画作品,绝大部分为这些旧木刻原板重新印制而来,出于场地空间的受限,只选择了展出不到一半的作品。此外,我们还挑选了11块保存得较好的板子,在三楼展厅做了一个非常直观的原板对照区。这些珍贵的木刻板,有很多都是张梅溪当年在香港为黄永玉整理并收藏保存至今。
 

黄永玉与木刻板
 
  展览前夕,张梅溪女士于香港病逝,黄永玉手书讣告。不久,我收到黑妮老师的微信:“我爸爸希望这次木刻展,能够把这系列的作品都展出。”手机发来了十几张作品,细细一看,皆为《在森林中》这本书的插图作品。《在森林中》是张梅溪于1955年根据在小兴安岭生活的背景所著的一本儿童文学,黄永玉为这本书作装帧设计并创作了一系列插图。后来在展厅现场,我们将这系列作品做了一个小专区,并把《在森林中》这本书订在墙上展示。
 
  展览开幕后,因疫情还在香港黄黑蛮深情表示:“母亲是父亲版画的第一位欣赏者。” 黄永玉与张梅溪相识于微时,张梅溪见证了黄永玉人生中一幅幅木刻的诞生,两人携手,以几十年光阴换回满满行囊。曾经为贫瘠生活增加点缀的那扇花窗,那个“破落美丽的天堂”,经历岁月沉浮,被框成一幅幅生动鲜活的画。后来,黄永玉在农场三年劳动时,每天晚上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亮稿纸,写下的一首表达爱意的长诗:“我们的爱情,与我们的生活一样顽强……因为你,世上将流传我和孩子们幸福的故事。”
 
一刀一刀往下刻
 

齐白石与黄永玉
 
  在这次展览中,最后一件被请上墙的作品,是黄永玉在1954年创作的《齐白石》肖像。1953年,黄永玉受邀回到中央美术学院参与版画系的筹建,后被派到到荣宝斋学习传统水印套色木刻技法。在同住大雅宝胡同的李可染的引荐下,黄永玉拜访了齐白石,为他写生了一张速写,后根据此稿到荣宝斋刻印。成品完成后,黄永玉带着三幅拓印品再次来到齐白石家里,齐白石见了笑得开心,赞其“蛮像咧”,并在其中一张写下:“齐白石像。永玉刻,又倩白石老人加题,年九十四矣!”此次展出的,即为齐白石亲题的这幅。齐白石是北京画院首任名誉院长,黄永玉版画展开展期间,又逢四层展厅举办的齐白石“此中真味”展览开放。这两位同样来自湖南的老乡,如此形成一次跨越时空的对话。
 

展览海报
 

拿到请柬后的黄永玉
(照片提供:黄黑妮)
 
  在展览的筹备尾声,策展团队开始为选择哪件作品来代表黄老这场木刻展作为主题海报形象而激烈讨论。是最广为人知的《阿诗玛》?还是精湛绝技的《春潮》?亦或是连白石老人都赞不绝口的《齐白石》肖像?最终的最终,由吴洪亮院长敲定,选择了一张乍看并不起眼的作品,也是此次展览的最后一件作品:《黄大1991于翡冷翠》。这是一幅1991年所刻的贺年卡,尺幅不大,画面中一个老头为黄永玉的自画像,他用双手枕着头,惬意地躺在一只羊上,此乃1991年羊年。是呀,有什么比黄老爷子自己的自画像更为合适的呢?有趣的是,展览开幕前一周,当拿到北京画院寄过去的展览请柬后,黄永玉格外高兴。他自在地躺在沙发上,一手一张请柬,乐呵呵地叼着烟斗,让女儿给他拍了张照片。我们发现,这张自画像的姿势与照片里现在黄永玉拿着请柬的动作几乎是一样的。或许,这就是黄老最熟悉、最舒服的一种生活态度:闲适自由,永远保持着一颗透彻的赤子之心。而这种根植于内心深处的力量,使得黄永玉创作生涯里刻下的每一刀、每一划皆迸发着鲜活而绵延的无限魅力。
 



展览搭建现场
 
尾声
 
  转眼一个月的展期就要结束了,“入木——黄永玉版画艺术展”在本周六即将迎来最后一天的开放。回首近一年的展览筹备,感慨万分。作为一名小字辈有幸参与黄老版画展的筹划,尤为荣幸。在与黄老的接触过程中,愈发觉得,艺术家的魅力不仅在于其作品的伟大,更在于人性的光辉,在于对艰苦生活的无限热爱。在展览后记里吴洪亮院长写道:“年轻时想当孙悟空,其实最酷的是如来佛”。通过此次版画展,我们希望能够撕掉那些对黄永玉印象的固有标签,回归至其创作之初,见这位艺术大师如何深植于生活的沃土之中,以刀入木,绽放出一朵朵精彩的岁月之花。
 
  在展览的最后,首先要对黄永玉先生与黄黑妮老师给予的指点与支持表示由衷感谢,以及杨超、超人、瞿中华等人的诸多帮助。一场展览的成功筹建离不开团队的集体协作,我们这个由吴洪亮院长统筹带领的策展团队人数虽不多,但是每个人日以继夜为展览付出了很多心血与努力:永远奔波在工作第一线的郑智威老师,身怀六甲坚持工作的设计师刘霄,帮忙加班到深夜的设计师焕然,媒体公教独当一面的罗元欣主任,以及在展览过程中不断给予各种想法和建议的薛良师兄和亚楠师姐,还有马明宸老师等北京画院其他同事们的合力协作。在此特别致谢!
 
展览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