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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看展 | 一幅画的诞生:姚震西《药园杂忆》2020-04-09



  姚震西,1966年生,广西合浦人。1988年毕业于广西艺术学院。现为北京画院专业画家,北京画院艺委会委员,北京画院理论研究部副主任,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北京美术家协会理事,广西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 
 
我怎么创作《药园杂忆》
 

姚震西   药园杂忆  2019 年  36cm×490cm  纸本设色
 

《药园杂忆》局部
  
  《药园杂忆》是我完成的第一件写意花卉长卷,从有画药园长卷的想法到完成,时断时续近三年。药园是一个我写生了近三十年的药用植物园,是培植中草药的基地,内有近六千种药用植物,早年间地处南宁偏僻的远郊,园区疏落幽静,罕见游人,药植栽培恣意生长,满目的生机和野趣。后来为供市民休闲,老药圃杂以景观花草,从前的洼隆泥径铺成了精致的观赏道,旧时的花草野趣已不在,唯有像我这样曾经熟悉药园一草一木的人,依旧在园中的各处僻角,寻辨那些熟悉的旧种老植。如今每次去药园,看看新栽旧种的花草药植,除了览物以旧情,总还是能寻到些对得上眼、入得了心的花草意趣的。 
 
  现在去药园已很少动笔写生了,只是四处看看,心情闲散,避开嘈杂,心生宁静。记忆里的药园,那不浮夸、不做作的平常气息,总能让我发自内心而潺潺流出画意。有时似乎觉得我的画是在药园中自然生成的。如今远居他乡,药园已有故园的怀忆,常有“思忆故园花又发”般的感触,有些东西,你离得越远就越有画的兴趣。 
 
  创作《药园杂忆》,是从药园写生稿开始的,翻阅旧稿,像是息数笔墨的年轮,一帧画稿一个记忆。看画稿并非想从画稿中选择花草造型,而是找表达的心境。写意花卉长卷讲究花枝转相有致、穿插之妙,花簇间的留空,尤显长卷的灵动气息。其势态、造型、疏密、节奏须把握有度,线条笔力构成全卷的骨气连动,笔意贯气而纵横全局,笔墨不绝不止而自由疏放的延伸。从《药园杂忆》来看,并未能达到我所期待的“心中意蕴随笔端而缓缓流淌”。也或许,过于追求画面的完整性,有违写意花卉长卷笔意贯通、自由疏放、随卷散布的表达。 
 






《药园杂忆》画稿
 
由《药园杂忆》延伸出的话题
 
“身份焦虑” 

  
  画家有很多类型,有的在单一领域里创作,有的则在多领域跨界发展,都不可避免地会考虑身份问题,那么, 画家身份重要吗?有身份界线吗?由此我想到了一个已是公开讨论的现象,就是“身份焦虑”,这在画家、作家这样思想敏锐的群体是普遍存在的,比如专业身份与业余身份的焦虑、学术身份的焦虑、职位身份的焦虑、跨界多重身份的焦虑,以及画家的各种类型标签带来的焦虑,等等,还有身份的存在感和身份的市场价值,也会给画家带来焦虑。历史上就有许多为身份而焦虑的画家,文徵明入翰林院后就在翰林身份和书画家之名上焦虑,赵孟頫在其官员身份与艺术家身份之间纠结。当代画家的“身份焦虑”或许更为复杂和严重,这其实是一个没有意义的话题,但在现实中又是不可避免存在的现象,画家为身份为艺术,会一直焦虑下去,在我们自己身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一个画家,作品只是他的台前形象,而台后才是画家真正的底气,画家的经历,知识结构,各种社会身份和跨界职业,各种社会交往,各种学术支撑,包括各种兴趣爱好等,这些复杂的背景,恰恰既会引起“身份焦虑”,又构成了画家的台后底气。 
 
  说到底,不论如何谈论画家的身份,最终画家还是靠作品说话,作品是画家的支点。画家最重要的是多考虑如何画好画,作品的思想表达,由己及人,所以,画家应该呈现给观众最好的作品。如果能专注于自己的绘画艺术,自由地创作,并且成为日常事,那么画家应该是快乐的。 
 
人生的自然走向

 
  绘画之路是我人生的自然走向,对绘画的爱好,来自家庭熏陶,父亲是画油画的,他在 20世纪50年代购买了大量苏联时期出版的西方油画、素描画册,这些画册是对我最初的影响。读到的第一本国画画册,也是父亲在那个时期收藏的石涛山水画集,后来能看到的各种国内国外版的画册越来越多,父亲对我画画的启蒙,不多讲解,只让我自己多看画册多临摹。因为从小生活于艺术院校内,生活中的许多事都与绘画有关,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觉得以后自己也是画画的,似乎从来没想过我会做与画画无关的工作。大学毕业入职出版社,曾经有几年没有画画,是因为对编辑工作产生了极大的热情,有了新的兴奋点,就暂时放下了画笔,享受着做编辑的乐趣,本以为编辑会成为自己的终生职业,像前辈那样以编辑为职业,兼以画画遣兴,还能画插图拿点稿费,没想到几年后,得益于编辑工作的积累,提高了对绘画的见识和理解,终于还是耐不住画画的吸引力,于是,又回到了绘画之路,在编辑工作与绘画创作上双轨并行。曾经认为做编辑是走了一段弯路,现在看来,这是滋养我绘画最有价值的一段路。 
 
  在我绘画成长的经历中,对我产生较大影响的三个阶段,一是大学期间,以攻读人物画为主,写实造型是主要课程,卢沉、周思聪的造型观念对我影响最大, 吴昌硕、虚谷等海派笔墨是我在花鸟画上最初的探索;二是做编辑的20多年,编稿和阅读涉及的艺术门类较为宽泛,编辑是杂家,繁杂的知识结构至今影响着我的绘画,这一时期对陈淳、徐渭等明代花鸟画家深入研究,潘天寿的《雁荡山花》在题材上对我产生了重要影响;三是专攻写意花鸟后,对历代花鸟画风格进行了较系统的研究,尤侧重于对笔墨个性强和“写花草之生趣”的历代花鸟画家进行分析。黄宾虹花鸟画那种“手边缓缓流淌的温情”表达,使我渐悟花鸟画之生趣境界,由此,我的创作方向和风格基本形成,另外,钱选、孙隆、林良、恽寿平、沈周、八大山人等对我也有较大影响。 
 
  我常常在不画画的时候,更容易看到创作上的问题,并跳离具体问题去思考绘画。我研读前人的思想和画作,更多是调养性情,而非直接取法前人,终归创作是出于自己之手,跟随自己的感受,自由表达就好。如何借鉴前人,因人而异,直接取法前人,以前人法表达自己的心境,也无不可。我们应该给予绘画更大的宽度,放下强求之心,不拘泥于否定或肯定,不拘泥于传统或创新,前人的绘画经验,融入自己,此时的自然流露才是最好的状态。 
 
养心状态转换为工作状态 

 
  进入北京画院之前,我的身份是出版人,从事了长达20多年编辑工作。编辑是为人作嫁衣,成人之美的职业,策划选题亦如画画创作,要有激情,但出版人终归需要理性克制,因肩担意识形态和经济效益双风险,编辑工作如走钢丝,编辑人的个性也被压缩到最小。在出版社工作期间,我以编辑为业,画画养心,二者相辅相成。 
 
  绘画是我人生最初的理想,回归专业创作是我最终目标,离开编辑职业进入画院后,画画由养心状态转换为工作状态,心境变了,绘画的方式也会随之改变,绘画状态和生活状态在相互影响。 
 
  爱好应该要有一定的痴迷度,对于我来说,略有粗浅收藏,泛泛而玩,不痴迷。为方便画画而养了几年花草,始终当杂花野草散养待之,懒于打理,似乎目的性太强,不像是爱好。倒是羽毛球坚持了20年,应该算得上是爱好了,因打球落下严重的腱鞘炎,拿筷子、握毛笔都成困难,看医生,问做何职业,我说画画,医生说羽毛球和画画只能选一个,于是我就此终结了羽毛球的爱好。如今离开出版行业,专心绘画创作,编书和策划选题似乎成了爱好。 
 
修行在于个人 

 
  中国画教学中的师徒授课和现代学院式教育,前者是个性化传授,后者是标准化教学,其实长期以来,两种模式一直并存着,二者不存在绝对的利弊,共存更有利于中国画的传承。如潘天寿、陆俨少等许多前辈,都有先经历过当时的公立学校学习,后拜师学艺而成,又进入学院教授学生,并培养出许多优秀的画家,在这些前辈大家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传统师徒授课和现代学院教育相结合的案例,也看到那个时代中国画传承的脉络,这值得我们深入探究。
 
  教与学,没有完美的方式,教学更重要的是启蒙,修行在于个人,师徒式授课和学院式教育,应该兼容并包。 
 
  当下,功利教育才是中国画传承和发展的壁垒。 
 
不经意间的心灵流露为好 

 
  画家进入艺术创作,有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心境,或个人化的抒发,或社会性的表达,或对自然万物的精微关照,或对人生哲理的思考,不管是什么角度,都以不经意间的心灵流露为好。创作角度与画家的生活经历、人生态度有很大关系,因年龄、阅历而心境变化,看社会、看自然、看内心也会随之自然而然地改变,心境决定画家创作的情感、题材、语言、风格。作品的质量数量随年岁而不断变化和增多,画家最终靠艺术作品说话,创作就是画家的生命状态,作品就是画家的人生积累,作品表达的思想就是画家的人生见解。 
 
平常是一种态度 

 
  传统绘画中寻求生命本真,在形式之外追求意境,通过笔墨创造物像形式,创造“非具体存在的生命空间”,以及写意花鸟画中的“写万物之生趣”,这些传统绘画思想,深深影响着我对绘画的思考,我画平常花草所寻求的意境即源于此。 
 
  平常花草源于我生活周遭繁茂的杂草野卉,日常观察得以感受到平常之美,心性触动而着迷于花草的平常之境,再以散淡笔墨写之生趣。画20多年“平常花草”,我时常在想,还能再平常些吗?其实很难,平常是一种态度,是一种淡化,需要“跳脱顺之则喜逆之则嗔的欲望”,才能体验到的人生境界。年岁渐长,画平常花草,何尝不是在淡化掉多余的东西,更质朴地表达自己。 
 
  现阶段,我希望能更深入一点理解传统,对传统多一点敬畏,对自然多一点耐心,对内心多一点诚实。 
 
传统不是静止的 

 
  余英时先生曾说我们与传统是隔河相望,他形象地说出了我们所处的时代与传统的距离。虽然我们永远无法了解传统的原貌,但我们在面对传统时,首先应该按照传统的延续性,在完整的纵向关系上研究和学习,其中有许多隐而不露的美有待我们去发现,横向片段化的截取传统知识是急功近利。传统是资源,吸收资源要适合自己的土壤,但我们也应该会调整自己,以便能更好地学为己用,艺术创作要借鉴传统,但不应该重复前人。学习传统,不能只停留在技的层面,传统的美学精神更应该感悟在心,而后生发,否则,传统只能成为我们的表面粉饰。传统不是静止的,传统是一条大河,是能让人畅游的,以任何姿势自由地畅游。 
 
  中西文化各有特色,文化的创造无止境,中西融合,如枝蔓生长,自然而然,在此后更长的时间,融合仍将是中国艺术发展无法回避的问题。中国的绘画一直都擅长融合,我们应该在绘画的多样性中寻找均衡,在理解上寻找共通,在视野上发现宽度和深度。 
 
让花草言说自己

 
  
  写生花草,观察风物,以日常为之最好,不用刻意,有心无心间偶得之,生活周遭物态万千,随心随意取舍入画,感觉留在了心里,哪天画着画着就会想起。 
 
  花草需于精微处取其形,于得意处取其神,则妙趣横生,笔意无穷。 
 
  花草相,无须言说,应去真诚地、质朴地表达。过度的笔墨表现和画面造型往往会太自我,有时觉得,忘掉笔墨,自然成趣,让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在笔端缓缓流淌,让花草言说自己。 
 
缓慢的、持之以恒的过程 
 
  对于绘画创作,艺术风格的形成或艺术风格的转变,我倾向于渐修渐悟,这是艺术渐进和渐变的规律,这是个缓慢的、持之以恒的过程。画家每次创作都可视为渐修的起点,过程中得以渐悟,或渐悟绘画法理,或渐悟人生情理,每次创作的结束都是下一次创作的开始,艺无止境,进一层,就能领悟一层的境界。 
 
  我的创作,没有宏大叙事的表达,也无高深哲理的阐述,只在平常世界里 关注心灵与自然、生命与万物之间的细微和常态,于平常心境中画日常所见,悟自己所感。我对绘画的认识、理解,我对创作的思考,我积累的经验,都会在日常画画中反复揣摩矫正,矫正是一种探索,一种打磨,矫正便于思路清晰,并非对错之别。艺术之路无边无际,渐修识明本心,我还需要更长时间渐修渐悟。 
 
笔随心运,自由舒放

 
  在近30年里,我一直沉浸于自然中的杂草野卉,并研究其笔墨表现,在语境表达上,经历了“平常花草”“静与花亲”“得意平常”三个阶段,虽然题材没有太多变化,但三个阶段的语境表达在渐变,明李日华说 :“凡状物者,得其形者,不若得其势;得其势者,不若得其韵;得其韵者,不若得其性。”此三种境界,虽然我都远未能达到,但却对李日华这段论画语深有感悟,成为我理解和追求绘画表现的渐进方向,在“平常花草”阶段探求“势”,在“静与花亲”阶段寻觅“韵”,在“得意平常”阶段对“性”略有感悟。 
 
  2010年调入北京画院,生活和工作发生很大改变,生活环境的改变,对创作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我的绘画状态,亦如生活,需要调整和适应。从近几年的作品来看,不足多于满意,这并不重要,能按自己的想法去画就好,只享受创作过程的快乐。未来,平常花草仍是我绘画的主要题材。 
 
  艺术风格应该是画家的真性,是画家以其真性去关照自然,关照社会的表达,真诚而不造作。创作本身就是画家的生命状态,艺术风格是生命状态的显现。艺术风格也会随着画家关照角度和深度的改变而变化,一成不变的长时间创作,或者创作成为工作之后,画家会失去关照世界的敏锐,想法很容易被经验固化,风格形成模式,所以,画家需要不断的激发好状态。艺术风格是一个人的艺之道。 
 
  每次创作都不容易,艰难是画家的创作态度。每个画家心中不可避免的,都设置有创作表达的准确度,也可以理解为完成效果,这对于一些画家来说是好事,能按计划完成创作;但对于另一些画家来说,或许会成为创作艰难的原因,因为预设效果使你不接受一些偶然得到的东西,会用已有的经验去覆盖直觉,抑制随兴而来的灵感和创造力,这一点对于写意画的笔墨表现尤为影响。我在写意花鸟画的创作中,常常会处于这种状态,难以随兴表达,因此,创作的失败率很高。对于写意画家来说,这就是常态,时常回过头,放弃的作品,意想不到的好。 
 
  对于我而言,随机而发的创作状态,往往能出好作品,一幅画的创作,要有某个触动自己的点,这个点往往就在自己的常态中,可能是记忆里的,可能是不经意的,也可能是随意的一笔或一个形象,甚至可能是一个意外的失误,发现了这个点,就随它的方向走下去,创作会获得无法预计和想象的效果。在创作《药园杂忆》卷最初阶段,对预期效果的强求让我停滞不前,找不到释放点,写意长卷的笔意疏放,枝叶随卷散布的感觉完全出不来。从开始的想法,一直在变化,时断时续到最终完成,经历了两年多并不轻松的过程。 
 
表现力是关键

 
  艺术作品的表现离不开技术,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关乎作品思想内容的呈现效果。画家的表现力是关键,而能够完美诠释作品思想的表现力,就不仅仅是技术问题了,还需要丰厚的学养支撑,即常说的画外功夫。 
 
  画家读书、做学问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做学问不能盲目,梁漱溟先生在谈到做学问时曾说过:“学问是解决问题的,而且真的学问是解决自己的问题的。”我认为这句话说到了画家做学问的另一层意思,即修画外功夫应先入画道,这样画家才能有学问的方向,做有助于专业的学问,并落到实处,避免那种脱离实际的“心性迂谈”和“玄虚之理”。 
 
  技近乎道,画家在创作中精研技术,必会旁涉各种解决技术问题的知识,把这些问题踏踏实实地,一点一滴地解决,技艺精进,积学成智,这也是画家渐修学问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