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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看展 | 一幅画的诞生:方政和《秋风鸷禽图》2020-04-28


  方政和,1970 年生,福建云霄人。1991 年毕业于集 美师专美术系,2009 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艺术硕士。北京画院专业画家,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 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我怎么创作《秋风鸷禽图》
 

方政和 秋风鸷禽图 2019年
240cm×93cm 纸本水墨
 

《秋风鸷禽图》局部
 
  我画鸷禽图系列,纯属摹古学唱,畅宋人的收放有度。
 
  两宋时期鸷禽题材的作品迄今多有流传。对宋人来讲,鸷禽图可视为利剑时时高悬在头上的一种居安思危的预警与诤谏;于辽、金、西夏、元而言,则是继续勇往直前的疾风劲马、开疆拓土的一支弩箭。
 
  世人熟知的《枫鹰雉鸡图》,阔幅巨制炯炯有神。画面的西北处鹰顾如电、蓄势待击,东南角的雉鸡则惶恐贴地疾逃。苍鹰凌厉的目光似乎要把这巨幅的画面生生劈开,边角逼仄生路难逃,丛林法则淋漓尽致。
 

枫鹰雉鸡图 189×209cm 李迪 南宋
 
  翻看宋代的地图,北为契丹,后有女真,西北西夏,宋一直居于版图的东南面,北宋的开封更是难攻难守的四战之地。范仲淹在知延州、燿州(今陕西延安、耀县)抗击西夏时之《渔家傲》:“四面边声连角起……燕然未勒归无计。” 忧武备战局不振,发悲壮苍凉的困顿之叹。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守颓的时局让大文豪慷慨激昂跃跃欲试。画者,文之余。鸷禽题材贴切时代,反映的正是当时宋与北方游牧民族之间侵掠与反侵掠、对抗并存的真实写照。
 
  《枫鹰雉鸡图》作于宋宁宗庆元丙辰(公元1196 年),三十五年前的采石矶之役,虞允文以一介儒生当机立断力挽颓势,宋室又一次转危为安国祚得以续延。终南宋一朝,偏安的政策也注定了其为金所累,终为元蒙所灭不可改变的命运。学习之余,偶尔会把这件原大的复制品挂出来,崖山陈桥驿,苍鹰锦羽鸡,跌宕的画幅中似乎真有几分那个时局的宿影。
 
  平时多画禽鸟自然也就喜欢上纪录频道,纪录片《空中生灵飞行大师》中的游隼,最高时速可达320 公里,看那从天空自上而下,把身体收缩成水滴状俯冲到底快得连镜头都有点追不上的淋漓痛快的一刹那,我闭上眼睛,画中直下三千尺,想起元人王渊的《鹰逐画眉图》,明人张路的《苍鹰逐兔图》,在镜头还没有发明之前,古人已帮我们定格了鹰疾如风的瞬间激荡之势。
 
  在福建的时候,我画了许多风中之竹,每年夏天为台风所折的竹子,风雨过后折而复生,“S”形的欲上先下,令人念念不忘的另一种蓄势。
 
  读吴昌硕的“苦铁画气不画形”,始知气与势,皆是贯穿、超越于外形之上蓬勃的画中生命力。
 
  《秋风鸷禽图》的幅式易方为竖,也把纪录频道中游隼俯冲的那一幕借用过来,略增加画面的虚实浓淡冷暖对比,画面左上方鸷鹰如挽满弦,右下鹎雀慌乱坠逃,枫叶以冷色的群青涂染,崖壁则施重墨。
 
  收与放,皆在秋风刹那中。
 



《秋风鸷禽图》画稿
 
由《秋风鸷禽图》延伸出的话题
 
行进途中的一种回望

 
  绘画,始于愉悦,终于智慧。中国人强调做啥事最好能得“善始善终”,初心是晨曦未明的理想,不忘初心是行进途中的一种回望,在逐渐清晰的丰满中持心自守,总之,你得努力,还得保持清醒。
 
  我的初心就是我现在的日常,在纸上劳作,偶尔出神,尽量保持自己的判断。因为初心总被雨打风吹去的例子太多了。
 
兴趣、天性

 
  我走上绘画之路当属兴之所至,最初的原动力当然就是兴趣,还有那看不见、莫可名状的天性吧。我在乡村长大,清溪潺潺,菜园青葱,稻浪起伏,荷叶田田,四季环绕着我的成长,也是我的所见与日常。记得在另一篇访谈中曾说道:“小时候的涂抹、画画,那是一种无辜的爱,出乎天性,不带什么目的性。兴之所至,你会禁不住把你所喜欢的涂抹出来,也许粗疏凌乱,也许溃不成形,就这么把我一直照亮。直到现在,我依然认为每个人都应该给这种无辜、单纯的爱与兴趣留一些空间,给那种光阴与情怀找一个出口。画画应该有一种类似于散步的向前状态,在远处有一个说不清楚但令人憧憬的未来。双脚迈开,这样就上路了,一路上你会遇到许多的老师。上学就得考试,而每一次的考试就像面对一扇关着的门,你试着敲了一下,门开了,进去后发现里面又有另外的一扇门,你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你又进门了,发现又走对了。就这样一直走着,一直向前,走到了现在。”
 
尽量本真
 
  大众与小众都是一个生态里的树木,因理想信仰上的不同而成为不同分布又互有交叉的林带。
 
  大众与小众,主要还是要看绘画在谁的手中。
 
  徐冰在《齐白石的工匠之思与民间智慧》一文中写道:“在群情激昂的批斗会后,当我们需要洗把脸时,(齐白石)生动的虾群仍然在盆水中游动;在动乱的大背景下,工宣队代表送给新郎新娘的暖瓶上,仍然是齐白石的牡丹花、和平鸽。”明白易懂又意味深长。
 
  创作中确实会有不同比例的自忖与他虑,尽量保持本真,遵循内心的想法吧。
 
五日一石十日一水

 
  我该是那渐修多顿悟少的慢工笔。
 
  渐修与顿悟是一个整体的不同阶段,从大嚼树叶到吐丝成茧,化茧成蝶。
 
  日行渐修,化蝶为悟。
 
  创作是一个寻找自我内观外照的过程,也是一个日积月累的修养过程。金农《香林扫塔图》跋:“佛门以洒扫为第一执事,自沙弥至老秃无不早起勤作也,香林有塔,扫而洗,洗而又扫,舍利放大光明,不在塔中而在手中矣。” 勤作洒扫是一种渐修,执着之心放大光明则为顿悟。
 
  工笔,五日一石十日一水,缓慢勾勒渲染是为渐修。以手抵心,在心手两畅中光明悉照。
 
满意与缺憾常会同在

 
  满意只是相对的,有一些画画完了,心中的块垒如酒浇过,暂时释怀了,当作品出版成书或挂在展厅时,得失与缺憾,反正你得坦然。
 
  每一阶段的作品记录了每一阶段的思考与成长,南京时期的绣球花、福建时期的白竹系列、重回南艺读研时期的龙鱼系列,还有到了北京画院后的湖石、鸷禽图等系列,我想说,千言与万语,让画笔尽人力。
 
  人的成长要分成各个不同的阶段来看待,20岁粗枝大叶却也朝气蓬勃,真诚而完整,到了40岁呢,磨砺出真知的同时也会带出自己不易察觉的另一种时间的杂质。持心自守与随波逐流就在一念之间。我心中的好画家该是每个时间段都有自己的代表作,代表着自己在其中努力耕作的一个收获,而一件件的作品终将聚沙成塔,完成你的个人修史。
 
  艺术风格是作者自己心性的全部展现。艺术家因为不同的生长环境、文化背景以及时代潮流的差异,而形成与众不同的表达风格,这些皆由个人的气质与审美,以及生活经验、人生观所共同构筑而成的。在技术与观念融会贯通、得心应手后,自会有另一个有文化价值的自我呈现出来。
 
花与石

 
  祥龙石,黛灰、玄青,一个玲珑、遗世独立的时间旧物。
 
  宋徽宗在题跋上说祥龙石水润云凝、清辉借色,形态腾涌凌空,蜿蜒若龙。看了许多古画,这一块太湖水石秀逸遒举,宣和古意目为第一。
 
  从孔洞、体积及顶端枝叶的生长状态看,祥龙石应有一米多高,石体也较厚。中部几处孔洞旋转递进婉转漏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石头后面褐黄沉着的空白与底色。我退远一步,视线上下左右游移,眼前这中宫收紧、旁逸斜出的神态越看越像是宋徽宗刚刚写出的瘦金书。
 
  临摹时我用的是生宣,深深浅浅的鱼鳞纹与弹窝痕总让人有点走神,凹痕里荡漾着墨华,仿佛骤雨初过。石头上方凹陷处堆积的沙石土粒上更是临风长出了弱叶与青枝,艮岳林泉竟得如此别开生面。细看画中种石处,隐隐真有雨余的味道。
 
  第一次学画石头,为了对应石上的弹窝痕与鱼鳞纹,我在画面上方凭空又加了十几条银龙鱼,波痕隐匿,借水喻空。银龙鱼长得宽博旷古,悠游则慢条斯理,很是贴合石头竖式的形感。以生宣画石头,手边得常备喷壶电吹风,前者湿之,后者吹干。白石老人论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我也想用生宣试试湿与不湿之妙在。不过生宣的绘制较之熟宣更为费时费力,点染勾勒之余,还要伴随着一番的喷湿了又吹干,吹干了复又喷湿多次反反复复的过程才有可能渐见效果。
 
  《祥龙石·祥龙鱼》完成了,尽管我试图以临摹借景的方式去理解一块石头,但显然仅靠一次描摹是很难曲尽石意的,挂起来左看右看,总觉得扁平青涩,一时茫然无计。
 
  传统绘画中的花与石其实是古人的一种生态观,一种人与自然相处的思考方式。
 
  花与石既是一组刚与柔、墨与色、收与放、线与面的笔墨关系,也对应着花枝摇曳、磐石如一的动静关系,还隐喻着古人以芥子须弥、微尘大千来辨识自心的哲思。
 
  画石头,有时又很简单,就是画上需要一块偶有空白浓淡与不规则边缘的墨色,一个呼应整体成就画面的似与不似的形。“祥龙石者,立于环碧池之南芳洲桥之西……”常会想起这张在南京时未完的画。
 
  某一天,忽忆起曾在青龙桥见学生画岩彩的场面,我把尘封六年的画重新找了出来,用银箔把祥龙石通砸一番,复以竹刀横刮竖刮……银箔漏透,墨石斑驳,呛人的青涩退隐消融在一片不似的水墨氛围中,鱼与石也各得自在了。
 
  画画,有时需要给自己一次喘息的机会,这种时间的留白,恰似淬火炼精钢。
 
  第一次学画石头,曲径通幽,竟得圆满。
 
书斋内外皆是广阔天地

 
  作画,有写生一途,也有不写生一途。工笔画的造型相对具象与写实,离不开写生的生发,循古法目视心记,心摹手追,写生之态、生之趣、生之韵。在亲近自然、了解花木禽鸟对象特征与美感的同时,也给笔墨的运用与情感的寄托寻找到一个出口。
 
  “在物质的锻锤琢磨中达到超越,由造型而至形而上。”(熊秉明)
 
  人的大脑所储存的图像信息是有限的,故需要写生来激发引导,提高我们的敏感性与创造力,书斋内外皆是广阔天地。
 
  写生与创作,从画我所见到画我所知,互为印证,相互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