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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齐白石艺术研究系列讲座(二)——大匠之门2011-08-05

时  间:2010年5月6日
地  点:北京画院美术馆5层学术报告厅
主讲人:萨本介(艺术研究、鉴赏工作者)
主持人:吕  晓(北京画院学术研究部副研究员)

 

主持人:
        萨本介先生对齐白石了解很深,今天的讲座他希望大家带着问题来听。在他讲完之后希望我们有一个互动,大家提出问题和萨老师交流,他觉得这种交流碰撞更有意思。下面我就把话筒交给萨老师,请他为大家带来精彩的演讲,大家欢迎!

萨本介:
       今天我把这么多年对齐白石的关注与大家交流交流。齐白石现在很热,在国际拍卖排行榜上排名第三。如果中国的经济形势继续上升,齐白石的价格也会继续上扬。“齐白石热”实际上和公众媒体的关注点可能有些不一样。我把自己的见解多说一点,书上经常出现的内容少说一点,希望与大家是一种交流,而不是教学。
       我要讲的第一个题目是“不唯书、不唯眼”,这个题目或许有点怪。我发现齐白石与其他画家的一个根本差异点在于,他是先从实践、从实际生活入手,而现代教学体系培养的是从书本入手的人。很多人从小学、中学、大学一路读上去,学到了一套关于美术的理论然后再去实践。齐白石恰恰相反,他是从生活中来,先是种地、做木工、做手工艺品,然后画点女人鞋样和衣服装饰的花样,后来发现自己喜欢画画,再由喜欢转变为以此为生。他的祖母曾说“哪见文章锅里煮”,没想到自己的孙子真能用画来换钱,换米面。人认识事物的过程有两种方式,一是先在书本上接受了条条框框之后,再回归实践,大部分人走的是这条路。这样在实践中碰到与所学相吻合的时候,心里就会有所感应。齐白石却是和这个过程相反的,他先从实做起,后来才知道八大、徐青藤这些人好在什么地方。他发现一个重视一个、发现一个去研究一个、吸收一个,这种方法先实后虚,与绘画规律“点对点”吻合,这就是齐白石的“不唯书”。

关于“不唯眼”的问题,很多人存在误解,认为绘画就要表现眼睛看到的东西、表现我们觉得美的事物。实际上绘画是一门很复杂的学问,并不是只限眼之所见这么简单。绘画表面上是用眼睛,实际上是表达我们内心,表达一种精神。这一点齐白石做得非常好,他做得比肉眼更传感。可能有些人对北京画院所藏的这批工虫作品存在质疑。现在绘画界一般都认为宋代是中国绘画的高峰期,宋代的很多花鸟画是很有代表性的,我们拿画院藏的这批工虫和宋代的黄荃、徐熙来比较,大家就会感觉出齐白石的厉害。他画的不是标本、不是死物,而是生命。这是他的夺人之处。每个人对视觉表现的喜好不同,对生命的体验和感觉也有不同,但是我们还是存在一个共性,因为我们每个人在生命这个大题目里,是有相通的体会和体验的。齐白石恰恰找到了这个共同点,反映了这个共同点,所以才能成为一个大家。

 除了“不唯书、不唯眼”我刚才临时想到一点,就是“不唯心”。如果只尊重自己个人的体验还不够,还要跳出“小我”,找到一个“大我”,如果艺术无法表现“大我”、反映“大我”就会有局限。齐白石的生命历程很长,并且他不断在绘画中找规律,不断超越自己。一是活的时间长,一是不满足自己已有的成就,并不断超越,这就是他的“不唯心”, 不唯自己的“小我”所局限。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经历都可以写成一本书,若自己这本书与老师在课堂中所教的内容碰撞上,才是有了实实在在的体会,这时书上的东西才会进入到我们的生命中。齐白石除了“先实”(从实际出发)“后虚”(升华)以外,还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就是“步步实”。我们往往在有了一定成绩之后就会满足、就会止步。而齐白石则永远不满足于自己已有的成就,一直到生命的尾声仍然在超越自己,可以说无论是生存还是精神方面,他都在不断冲刺,挑战那个极限。尤其在他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大概从95岁左右一直到97岁大约两年多的时间,他的生命状态是两边游离的,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这种状态下他创作了一批作品,我认为这在中国绘画史上乃至世界绘画史上,可以大书特书一笔。因为很少有画家能在如此高龄下还在坚持创作,也很少有画家能把这种忽悠过来忽悠过去的感觉记录下来。齐白石能做到这一点是很难得的。

第二点,齐白石还有一个经历比较特殊,就是他的木匠出身。接下来我想谈谈他的木匠经历和画家经历是如何结合起来的。对木匠的解读会有助于对齐白石的解读。一个木匠从一棵大树开始,破板子、锯成方子直到做成成品。所有的木匠(农耕社会而不是工业社会的木匠)实际上扮演了从设计到工程师再到工程监理的全部角色。也就是说当一个木匠看到一棵树的时候,也许他心里已经将树变成一个有结构、有外观、有实用性的成品了。早年的齐白石做的就是木匠的行当,所以他经历了虚拟设计实际加工到成品的全过程。不知大家是否见过大型木器最后合成的过程没有,大型木器合成时开始是分部组装,最后为了整体平衡,把所有部件组合之后不勒紧,用麻绳把横、纵关系固定好,再用小木棍别住麻绳,通过旋转小木棍来调节收紧的程度,慢慢旋紧,最终合龙交圈。我想懂得这套道理对绘画是很有启发性的,中国民间有种说法叫“巧木匠”,“巧”就是要心灵、要手巧、要动脑筋。

第三点说说齐白石的诗,很多人对齐白石说自己“诗第一”有看法。在齐白石之前就有人称自己“诗文第一”,例如金冬心。像金冬心这样的大学问家没有人敢质疑他的诗是否位列第一,但是木匠出身的齐白石这样说,很多文化人就笑话他。那些精通诗词格律的文人甚至觉得齐白石的诗不能称之为“诗”。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齐白石的老师——王湘绮说的一句双关话。王湘绮是晚清民初的大学问家,他第一次看齐白石的诗称其为“薛蟠体”。这个词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贬义,指齐白石的话太粗,都是大实话,不雅;一是褒义,因为王湘绮的诗也是传感的诗,它与刻板、特别符合平仄、韵律的诗有根本区别。在传达生命或者感觉的时候,把生命和感觉还是韵律等条框哪个置于首位,是真诗与假诗的区别。齐白石在《自传》中写到,“我的诗,写我心里头想说的话,本不求工,更无意学唐学宋,骂我的人固然很多,夸我的人却也不少。从来毁誉是非,并时难下定论,等到百年以后,评好评坏,也许有个公道”。可见齐白石是非常自信的人,他认为自己的诗可以经过百年以上考验,这说明他至少看过几百年的人写的诗才有这么自信。和唐伯虎同期,也正是告发唐伯虎作弊的人——都穆,对如何作诗有几句很精彩的描述,“学诗浑似学参禅,语要惊人不在联,但写真情并实境,任他埋没与流传”,这四句可以说是作诗的准则。第一句说作诗实际上和参禅一样,第二句说所用语言一定要有特点、有个性,不能像白话一样,要“惊人”而不要联。前两句似乎有联系又没实际的联系,为何学诗好似学参禅呢?“禅”其实就没有必然联系、没有因果关系和逻辑。第三句说作诗必须要讲真话,要有真情实感,不要杜撰。第四句说的就是作为诗人的心态,不论得失,不为名利。齐白石有一首诗,“网干酒罢,洗脚上床,休管他门外有斜阳”。 说的是一个渔人,把网晒干洗了脚,尽管太阳还没有落山,想睡就睡了。我想历史上很少有这样反映生活、反映真实的诗,连“洗脚上床”也入了诗,实在惊人。从这层意义来讲,齐白石确实是个不同凡响的诗人,是个真正的诗人。

诗是什么?诗应该是画的眼、画的魂。一些人谈到绘画就单纯地讲形式,我并不排斥形式,形式确实重要,但我们不能“唯形式”,把形式看作最高、最重要。如果过于强调形式会产生偏差,会脱离了原来事物的本体和本质。我认为绘画性是技术层面的问题,是通过一定的训练能够解决的,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容易解决。但是画的“魂”,画的精神是更难达到的高标准。

第四点我想讲讲写生。现在很多画家都强调写生,但现在的写生多少都受到1949年以后苏联绘画模式的影响。前几天保利的展览同时展出了齐白石和李可染的画,很多人在李可染的写生面前流连忘返,认为画得太好了。可我认为他过于注重目的性和宣传的结果了,因为在当时的背景下,他的画要适应工农兵的审美要求,这样一来作品就相对失去艺术标准了,不过这与时代情景有很深的关联。齐白石有一本《寄园画稿》,就藏在北京画院,这里面有齐老很多写生作品,,很有意思。比如他画了一座山,旁边写了很多话,第一次经过时是那一年,第二次从另一个方向经过,第三次从背面经过。同样一个地方,他画了一张图,先后记述了三次,虽然具体经历我们无从考证,但这反映了老人的思维方式。写生是什么,“写”是用书法的笔法去创作,“生”是生命、生态,不是死的东西。这里还涉及到取、舍和概括,并不是照搬眼之所见,而是要经过心的删取。

今天要讲的第二个大问题是“心在哪儿”。 齐白石的心在哪儿,我想大家都说不出来,但是我们从齐白石的画面上可以看出来。齐白石就是一个孩子,一个大孩子,或者说他就是一个老小孩。这个心态是他看问题的基本方法,与我刚才所讲的“不唯书、不唯眼”是有关联的。他不是按照农耕社会里比较儒的方式看问题,即不是以实用的知识分子方式对待问题,他考虑的不是念书当官、做官发财,而是好玩儿和喜欢。他的很多作品都反映了这种态度,即使书法作品也让人感觉好玩。有些通过形象体现,有些则通过他的“不在乎”体现出来。例如“心诗自书”展览中一件大幅的对联,气势恢宏、感觉纯真。如若我们仔细欣赏,就会发现它像孩子一样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这种天真灿烂不是看大人脸色行事,也没有掺杂升官发财的杂念,这就是齐白石非常难得的一点——纯真。此外,我觉得这和齐白石“生的欲望”有关。曾经有位画家和我说过,看齐白石的笔道而就能看出来这个人“气儿”长。确实,齐白石70岁时还是“老当益壮”,80岁上下还生育了儿女,这说明他本身有一种对生命的欲望。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原生态的美”。在城里人眼中“原生态”会比较乡土,齐白石一开始接触的就是民间这种大红大绿,是剪纸、木刻、农村的风俗。他开始并没有接触过外国的美术教育,不懂何为色调、黑白灰、平面分割等等。他的艺术完全是源于自己的爱好并在长期的实践中摸索出来的。有些人在分析齐白石的画作时往往会用到“构成”,这个概念是在上个世纪30年代西方才兴起来的,但齐白石早在20年代就开始做了。北京画院的几件藏品就非常有代表性。一幅画了搂草的耙子,长长的把儿下面分了九个齿,旁边提了三行字,解释为什么要画这个耙子,自己与耙子的感情等,编了一个有趣的小故事。这三行字与作品恰恰就是耙子一根杆儿和九个齿的关系。他在这三行字上做的“虚”,与耙子的“实”形成一个虚实关系,整个黑白构成显得特别有生气。还有一幅画,画了一个算盘,并在旁边记述了一个更有趣的故事。有人请他画发财图,要求画个算盘。我们知道算盘上面一排是两个子儿,而齐白石画的算盘有时只画一个子儿。这样画并不代表他对生活观察不认真,而是他把下边的子儿和上面的子儿组合成一种排列组合的方式,组合成一个符合他心中节奏的方式,这样处理这个算盘就活了。我想这与他的生活情趣,对原生态的关注,对本质的追求是分不开的。

齐白石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人性化。他有很妙的变通方式,能把所要表现的对象都人性化、拟人化。我们在看北京画院藏的这批草虫作品,就会发现有的草虫会冲着你微笑,有些则冲着你犯坏,还有一些在难过。这些表情在齐白石的画中都出现了,我想他在创作中并没有经过预先设计,而是随着自己的心慢慢展开的,所以看起来特别自然。被表现的对象和画家自身通过这笔、这墨、这纸互动起来。

第三个问题我想讲“画里画外都是事”。 画画到底是什么?我总结了一下,有三。第一是空间感,空间就像一个方盒子,能装下一百人左右的盒子称为“会议室”,盒子再小点儿并且移到家中就称为“卧室”。必须把长宽高明确或暗示出来,达不到这点不是空间感。第二是笔墨,就是关系,也是中国画的抽象意义、精神意义,是绘画的第二层意义。第三是境界,有了空间、结构,所要表现对象的感觉有了,但画家自身的态度是什么,心在哪里,从画面上反映出来,就是境界,就是你的格儿。如果想要我们的作品反映出我们的境界,就需要练就熟练的笔墨功夫,透过笔墨功夫传达思想,通过笔墨达到自己所追求的境界。其实,作画就是画家与表现对象之间的互动过程。

绘画讲究画品,齐白石正是有了品格,他的艺术才升华到一个高度。北京画院收藏的《借山图册》共22开,每开大约四尺六裁,尺寸不大。但在展览时看到这些小幅的山水,会觉得祖国的大山大川都在他心里了。现在美术界进入一个误区,大家都在追求尺幅的规模,认为不够六尺整纸就参加不了全国美展。这种实用的心态妨碍了艺术家品味的发挥。齐白石的心里是很纯净的,他小时候,有一天一个官员敲锣打鼓地从村里经过,别的孩子都跑出去看,只有他待在家里。邻居问他怎么不去,他说不愿意去看。我想这种品格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反映出来了。还有一次,在齐白石40岁的时候,一个朋友请他到西安讲课,一年之后朋友想用这笔讲课费给他捐一个官,结果被齐白石拒绝了。还有一位好心的朋友要推荐他到当时所谓的“国家画院”给慈禧代笔,也被他婉拒了。我想这样的品格正是齐白石成功的重要因素。

接下来我要说说“字”。或许叫“字”还不够准确,而应该叫线条或者点儿,也就是一笔一画。我们常说文如其人、画如其人,如果说得再本质点儿,其实一笔一划都可以代表一个人。你的一点一画,在白纸的哪个位置、轻重、粗细、浓淡其实都与你的生命本体有关。形和质要成为一回事儿,也就是说精神和物质在绘画上有一个契合点。当然,要达到这点很难。第一要练笔的干湿浓淡,练笔在纸上的摩擦力及速度快慢,然后再把这些全然置于一边,轻松自如地超越这些规律,只是在抒写心的节奏。我常说一个人的墨迹相当于他的“心电图”,每个人的心电图都不同,关键在于这是否是你的真实的“心电图”。有的作品不能打动人,有的则能抓住观众的心,让看画的人心怦怦跳,归根结底还是真和伪的问题,对待事物、对待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的问题。可以说齐白石是这些画画的人之中最真诚的一个,他没有欺骗自己。他甚至将自己的绘画也分成虚实,一部分是维持自己生命挣钱吃饭的,另一部分偏于艺术追求。不管是在“实”的这部分,还是“虚”的那部分他的每一笔都是很真诚的。他的画中只画三只虾五只蟹,但每一幅、每一笔都是有差异的。因为这里反映出的都是他拿笔作画的“当下”状态,他能够把当时的状态客观、忠实、完整地记录下来,这是他的本领。现在很多画家画稿子,作品形成固定的模式。齐白石与他人的区别就在于每下一笔和我们每动一笔时,心中想得不一样。

齐白石一生之中都在忙于什么?我想是有这么几件事:一是通过自己的绘画和大自然对话。当我们看到《借山图》会觉得那是我们心中某一种景象、某一种激动,或者某一种平淡,这种情绪其实是来自齐白石与大自然间的对话。二是和社会对话,他不是孤单的社会个体,而是积极地反映社会。他把贪官画成小丑模样,其实是以一种漫画的方式来和社会交流。他将丑陋的东西画成一个变种,利用这个变种达到他和社会对话的目的,于是他的审美标准和情趣便在漫画形式里表现出来了。齐白石更多的时间是在和自己对话,因为他本身的高度所以和很多人直接交流对话是很费劲的。当时社会各方面的领军人物都喜欢齐白石的画,通过多年的观察,我发现齐白石恰恰把这些社会贤达也好、文化精英也好,他们的某一部分在齐的画里做了一种阐释和表现。于是郭沫若在齐白石的画里看到了自己,老舍也看到了自己,艾青看到了自己,胡适也看到了自己,左中右都看到了自己。胡适是白话文运动的倡导者,可他见到齐白石的白话文顿时觉得很惭愧,因为齐白石写的比他还白话、还生动。所以像胡适这么有身份的人,最后愿意去为齐白石编年表,就是因为他被齐白石的白话文感动了。

再有就是,我们不应把自己太当回事儿。我想在同一个层次里的人,他们之间会保持一种会心的微笑。据说当年张大千在巴黎见到毕加索的时候,毕加索正在家里临摹齐白石的作品。他觉得中国的毛笔和宣纸比油画难控制多了,可齐白石却能做到如此精准,能够直达观者的心灵。王雪涛曾代表中国文化代表团邀请毕加索来中国,毕加索说“我不敢去中国,因为中国有个齐白石”。当然,这只是毕加索幽默和机智的一斑,但我们却能从中看出毕加索对齐白石的敬重。他能读懂齐白石,因为他们是彼此相知的人。而我们可能因为实践量、深入程度、思想境界等因素不能像毕加索那样深层地读懂齐白石。

最后,我想说齐白石做了什么。他所做的不仅仅是纯粹的绘画,他处在封建社会解体、未来社会将要诞生的时代,这也是他的幸运。再加上他的勤奋、敏感和真诚,实际上他的创作是对整个农耕文明的总结和反叛。他继承了从宋代以后渐渐流失了的古法,渐渐变形了的一些绘画规律,将绘画的审美重新回归到了生活,回归到自己、回归到一个普通人的状态,而并非带着使命去完成历史重任。我想如果让齐白石画《开国大典》是会难住他的,当然他也不可能去画,也画不了这种题材。由此可见,每个人都是一块不同的料,只有自己懂得如何去开发,只有自己明白应该怎么去做。齐白石处在那样一个历史大变动的时期,他以一个普通农民的身份自言自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有一句话为“人骂我我也骂人”,我翻译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找到了自己准确的位置。他站在社会之中又站在社会之外,并以这种视角来回答他这一辈子碰到的所有问题。他享受大自然,同样也享受自己的生命时光。

今天的讲座内容就到这里,接下来的时间请各位提问,我们之间来做一些互动。

听众:齐白石如果不遇到陈师曾、徐悲鸿,他能成为大师吗?

萨本介: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我觉得有可能成不了,不过齐白石也压根就没想当大师。如果他一直有这种负担,或许也就当不成大师了。在齐白石的艺术生涯中还有一位恩师值得一提,他就是王湘绮,王湘绮在民国初期当过清史馆的馆长,是当时有名的大文豪。他对齐白石的肯定是至关重要的,他发现齐白石是个诗才,是诗才实际上就是画才,是画才就是人才,只要诗写的够品味、够水平,干什么都有可能成为大师,只不过齐白石最终在绘画上出了大名而已。王湘绮是晚清民国文坛重量级的人物,他能选一个农民当自己的学生,我们可以想象这对双方都是相当大的触动和刺激。
        齐白石在去世前不久的一个夏夜,在院里乘凉时对儿子说,“我这辈子之所以有今天,全靠搭帮陈师曾”。他还谆谆教诲儿孙,世代不要忘了陈的恩德。齐白石到北京不久,梅兰芳拜他为师,这属于对齐的一种间接认同。第一个在学院系统认同齐白石的人是林风眠先生,徐悲鸿对齐的认同在林之后。还有法国的克罗多,他曾说,我走遍亚洲看过上千个画家,最好的就是这个齐老头。我想这句话在当时的画坛和教育系统中都起到了重要作用。后来金北楼去日本办展览,陈师曾借机把齐白石的作品推介上去,结果卖了天价。齐白石得到了传统方面、学院系统、外国系统的认同,还有陈师曾这样的世家的认同、市场的认同,这是他最终成为一代大师的原因。

听众:为何说95岁以后的齐白石,其绘画呈现出一种既清晰又模糊的状态。

萨本介:
        齐白石在生命快结束的时候,脑子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但他不顾自己的身体,拼命把真实的生命体验,用他最拿手的手段记录下来。到目前为止我们很难发现再有这样的记录,一是绘画技术支持不支持,一是人的境界支持不支持,还有身体支持不支持。所以在生命弥留之际还要顽强地把自己要说的话告诉大家,太不容易太不容易!

听众: 齐白石发展了中国的绘画艺术,他的弟子如许麟庐、娄师白、王雪涛是如何继承齐白石艺术的,他们各自的特点是什么?

萨本介:
        这个问题比较有挑战性。我觉得所有学齐白石的人都没有找到齐的真谛。绘画是外向的,可齐白石练得一身内功,仅仅学他的招式,还不能够称得上是“武林高手”。学武功将人打到才是真本事,可现在很多人认为自己的画价高就可以将别人打到,我觉得这不是终极标准。我觉得评价艺术作品有两套标准,一套是商业标准,一套是艺术标准,而也只有艺术标准、时间考验的标准才是真的标准,对艺术家本人则是作人的标准。齐白石的这些弟子在艺术的纯真性上可能没有一个可以赶超他,因为这是相当难的。不仅仅是齐派,就连整个绘画界、艺术界也很难有人达到齐白石这样纯真。当初王湘绮看中齐白石,就是因为他的纯真,他的不势力。当时很多人想巴结王湘绮,拜师的人都排了长队。齐白石是被朋友带着去的,当时就给王湘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齐白石并没有马上拜师,这反而让王湘绮一直念叨。齐白石听说后,明白先生对自己的期望很高,于是就带着十条腊肉去拜师了。这个事情说明人的格调、心格是与生俱来的,别看齐白石是个木匠,出身农民,但他的心气却比一般读过书的知识分子还高。

听众:齐白石一方面是商业利益,一方面是艺术追求,这两方面是否有矛盾,对他的绘画是否有影响?他曾经表示想学油画,请您讲一讲。

萨本介:
        这个问题有点大,我试着回答。齐白石是个非常智慧的人,不会绝对地把事物一刀切。之前我几次谈到“之间”这个词,如物质和精神之间、虚和实之间。那么我想这个问题就涉及到做别人喜欢的,还是做自己喜欢的之间。齐白石是两边跨,他的智慧在于利用商品画去修行,这是齐白石的智慧。即使他面对挣钱他也是借机修行。他在动每一笔的时候肯定跟别人想得不一样,这些修行累计起来最终成为他的艺术成就。
        齐白石的确表示过自己想学油画。我想那时的人如果说对西方艺术全然不知,恐怕不太客观。倘若说齐白石曾认真研究过西方名作也不太现实。齐白石是一个天才,天才能够凭借自己的感觉踩到客观事物的点儿上。不管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只要把当下的先知先觉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就是对人类的贡献。

 
 
                                                                                                                       2011-0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