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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回望——贺友直连环画原作展”研讨会2009-06-19
研讨会主题 “方寸回望——贺友直连环画原作展”研讨会
举办时间 2009年6月19日
主持人 沈尧伊(中国美术家协会连环画艺术委员会主任)
研讨会内容

 

 

主持人:

今天贺老《方寸回望》的展览开幕,蒙北京画院和上海美术馆通力策划,使我们很幸运的看到贺友直先生的经典作品。我受王明明先生的委托主持这次研讨会,希望大家能够畅所欲言。我们这一代人受连环画的影响很深,小时候我最喜欢连环画,后来变成崇拜,再后来觉得贺老的作品最出色。《六千里巡母》这部作品非常感人,而《战斗中的伙伴》、《山乡巨变》、《朝阳沟》、《李双双》,《贺友直画三百六十行》这些著作在中国连环画的各个阶段都堪称经典之作。

连环画在建国后得到了新生,因为当时中国有几亿文盲,这就需要对连环画进行大力扶持。连环画事业经历过两次高峰:第一次是从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中期,第二次是从文革后到八十年代中期。经过这两个阶段,连环画的发展就从俗文化逐渐演变成为雅俗共赏的文化,提高了艺术水准。其中,贺友直就是这个转折点的代表人物,他的《山乡巨变》则是这个转折点的标志。

经典的力量是永恒的,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尚辉先生曾在上海主持过贺老的展览——“阅读一个时代”。主旨在于表明贺先生的作品反映了那个时代。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从文化角度、艺术角度、审美角度看问题,看那个时代人的心态、面貌,农村的气象,这些都在贺先生的作品里反映地很清楚。从审美角度来说,这是对历史最好的,也是最本质的描述;第二是从生活、从传统中吸取营养,最后融合起来所体现的一种艺术历程,这个过程是非常值得研究的。贺友直的《山乡巨变》,三易其稿,在前两次被否定之后,贺友直终于明白了飞跃的意义。这个飞跃不得了,它不只是贺友直自身的飞跃,也是整个连环画的飞跃。从这个飞跃以后,我们就行走在喜马拉雅山峰之上了。贺友直带动了一批年轻的作者,使我们中国连环画的水准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境界。当时很多人学传统,也有很多人在学线描,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深入生活去下功夫的。学术界应该好好研究这个规律,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希望有这样一个巨变,这样一来,美术界的整体水平就会上一个很高的台阶;第三点,贺先生做学问的严肃态度很值得我们去学习;第四点,贺先生是自学成才,最后作到了美院的教授,成为我的老师。他在创作、理论以及教学方面都达到了一个高度。这个经验非常值得总结,对我们有很深的启示。希望像贺先生这样优秀的教师,可以把自己的优势、优点传承下去。人不可能脱离传统,贺先生的作品就是传统风格的代表。通过这次研讨会,我们应该好好总结,把传统的优势继承下去。

谢春彦(著名画家、艺术评论家):

我代涵予先生宣读一下他的文章,题目叫做《三言五语》。“听说贺友直在北京画院举办这个展览十分高兴,我很喜欢贺友直的自画像,他说他的自画像是半拉的,曾经寄给我一幅,在画册上也常常用他自已的自画像。妙在他的眼睛是在镜框上来看人,不是透过镜片。这种看是窥视,偷看也,趁人不备。正因为如此,所以贺友直的艺术眼光与常人不同,他观察生活、观察艺术,他的思路也不一样。他非常准,入木三分。他的想法出人意料,皆关乎于此。我认为他的这张自画像十分精彩,解决了他创作的要害问题。你看他的思维方式和创作特点,跟他的人一样,很风趣。他的画也因此有强烈的个人风格。他的画和他的人一样,浑身都是戏,处处都是戏,祝贺老朋友的画展成功,我不能到场,十分抱歉。”

从前我受到不好的学院派影响,不喜欢连环画,虽然我是解放以后看着连环画长大的。但是后来看到贺友直老师的连环画,尤其是《山乡巨变》,开始觉得连环画不可小看。北京画院今天做了三件事:一是做了一件好事;二是为美术界作了一件美事;三是为像贺友直先生这种落伍的连环画家做了一件善事。中国由于种种原因,主要是政治、功利的原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非常重视和提倡连环画。我很同意贺友直先生的说法,他说中国那个意义的连环画时代结束了。所以在这样一种状况下,北京画院举办这个展览,很有历史情怀,也很有人情味。历史是不能割断的,我们现在常常以尺论画,以尺论钱,连环画就成为上海人所说的阳春面。我们常说要和国际接轨,我看文化是不太能接轨的。从贺友直先生的创作,他的创作经历以及他艺术意识来看,他的接轨是跟老百姓接轨,跟自己的喜好接轨,所以他画了一辈子平民老百姓。他自己就是从平民百姓中走出来的,艰难地奋斗出来的,所以从贺友直的作品当中,我们可以明白地看出一条线:那就是他其实是在画自己的那个阶层,从这一点来说,他可以做到人画统一。我认识很多先生,那么我所认识的这些人当中,到底谁是真正的历史人物,我认为贺友直是可以成为从平民队伍当中走出来的平民艺术家的历史人物。

陈履生(中国美术馆学术一部主任、研究员):

我发言的题目叫做《由大众发展到小众的蜕变》。为群众服务的大众美术,其发展在延安时期以来就已经成为美术发展的方向。继1949年以来的推广,这种为大众服务的大众美术得到了史无前例的发展。因此,属于大众美术范畴内的年画、连环画、宣传画、漫画的普及,甚至成为过去那些不屑一顾的国画家、油画家们所为之努力的事业,这实在是历史的一种奇观。因为基于为大众服务的目的,专业画家转入到大众美术之中,就成为思想改造的一种成果,所以大众美术的整体水平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发展是因为社会的需求,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甚至八十年代初期,一有大事小事,与之呼应的宣传画、连环画就立即刊行,如影随形。

现在一方面是因为宣传工具集中在广播、报刊上,另一方面是因为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不允许随便张贴,所以宣传画随着时代的进步很快便消失了。像2008年抗震救灾和北京奥运会,这些在过去正是宣传画大显伸手的机会。虽然北京奥运会、抗震救灾期间,各地也印制了一些宣传画,可是能够进入眼帘的非常少,不像过去那样铺天盖地,甚至进入到家庭。无法在几十年之后,还能成为一种视觉回忆。现在,有限的宣传画基本被摄像所替代,讲究绘画形态的连环画已经在新世纪消失的无影无踪。当摄影术发明之后,有人提出了摄影将取代绘画的预言,这没有在绘画整体中显现,却在宣传画中显现了出来。新技术对传统绘画的影响,主要表现在电视、网络等技术发展之后。近20年来,将过去被几代人通读的连环画,变成了一个收藏的品种,将过去的辉煌变成了历史的记忆。

当曾经受连环画影响的一代人,还能娓娓道来与连环画的故事;当身处连环画时代的美术家们,依然怀着崇敬的心情,谈论那些叱咤风云的连环画家的社会影响,这也都已经成为历史。王叔晖的《西厢记》、刘继卣的《武松打虎》、王绪阳、贲庆余的《我要读书》、顾炳鑫的《渡江侦察记》以及贺友直先生的《山乡巨变》等,这些画家在连环画艺术方面的成就,在二十世纪美术史上占有重要篇章,他们确确实实影响了几代人。作为一个时代中的连环画艺术,本次展览的展出将会把我们引到一个历史的回忆之中。对很多人来说,是以历史的链接来调动文化的情感,展现一代艺术家的才智和积淀。可以说贺友直是连环画时代的代表,他从1949年开始创作第一部作品《福贵》,以及后来绘制的连环画、小说插图及少儿读物90余部,近万张的数量。这种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文化创造力的显现实属难得。20世纪因为社会的发展促进了大众美术的繁荣,同样是因为社会的发展也让大众美术在历史的转型中成为往日的故事。贺友直以及贺友直先生的艺术,是这段历史当中最为精彩的篇章。遗憾的是学界对他的研究严重不足,我觉得这是我们大家都应该反省的。

李松(中国美术家协会编审):

1979年中国美协组织了一个连环画家的学习参观组,副组长就是贺友直先生,我们当时称他为贺总。贺先生带领我们一个多月时间,从那以后我便一直把他当作老师对待。在我印象里贺友直是这样一位画家:当其他一些画家已经放下了画笔,不再画连环画,甚至有些人不愿提自己是连环画家出身的时候,贺友直却始终不改初衷,这种精神是非常可贵的。此外,他以自己作品与理论的探索,把连环画这样的画种提高到一个新的高度。贺友直从青年、中年、老年、再到年庚耄耋,一直都在为连环画艺术增添光彩。所以作为一位艺术家,他创作的黄金时期从青年时期一直延续到今天,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贺友直先生的艺术有几点给我感觉比较深:一是,他的作品画如其人,风趣而幽默,具有个人的艺术特色。他的幽默是一种深刻的幽默,有的作品看过觉得很好笑,笑过以后又能引起深思,能从中感到一种人性的力量。二是,他的作品有趣而耐看,是一种高尚的谐趣。可以说贺先生的艺术是对现在文化界低俗、庸俗风气的一剂良药。三是,作品中那种情真意切的描写很能感动人。许多作品我都反复地看,每一次都能受到感染。他总结的“四小”,以及对细节的表现,总能丰富我们的精神世界。例如在处理《李双双》作品中的一个环节时,贺先生曾经讲到,如何表现“家里不会开除你”这句话的含义。他用钥匙表现“家”,用孩子将钥匙递给爸爸这样一个动作表示“不会开除”,这种细节的刻画可以说在文学作品中都是没有的。这是画家以自己的生活和感情的体验把故事形象丰富了。他的作品,有些在构图上留有空白,这空白却因前面已有的铺垫而显得感情丰富,例如《白光》中对结尾的处理。这些都是画家丰厚的生活体验,以及充沛的情感寄托所得到的艺术效果。

此外在连环画界,贺友直总结的理论文章很多,这些都是他切身体验得到的。当初在美院的时候,学生就很爱听贺友直讲课,因为他所讲的都是从创作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这些经验具有普遍性,不管对连环画家还是其他画家,都有很好的启发。贺先生艺术的最根本之处就在于他丰厚的积累,还有他对艺术态度的严谨,所以他的画不管放大几倍或几十倍,都经得起看。有的出版社就把他的作品印得很大,作为画家学习的范本。最后我要说,贺友直先生对连环画、对当代美术所做出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

尚辉(《美术》杂志执行主编):

今天在这里看到贺友直先生的连环画展览十分激动。贺友直把他一生的作品全部捐献给上海美术馆,我在上海美术馆工作的时候,就有幸可以零距离的看到、摸到这些作品。之前在上海美术馆策划的展览叫“阅读一个时代”,展览中我们重现了上海里弄中阅读连环画的现象。今天北京画院主办的展览同样引起了美术界、连环画界的震动,我觉得这是贺友直先生作品魅力所造成的影响。我在为贺友直先生撰写展览前言的时候,用了“读图时代”这样一个词。“读图时代”是当今很熟悉的语汇,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所看到的重要信息主要是图像信息,因而我称此为“读图时代”。同时我又想到贺友直的作品,它所产生的时代同样也是一个“读图时代”。而这两个“读图时代”的概念又不尽相同。解放之初,社会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是农民与土地的问题。那个时候很多人的文化程度不高,于是党的方针政策主要是通过连环画的形式对群众进行宣传、教导。所以连环画在那个时代的发展,有时代的背景和特定的历史时空,所以产生了一批像贺友直这样的连环画大师。当时阅读连环画的层次是一个大众群体,但并不能因此说连环画的艺术成就是大众的。实际上连环画艺术在当时是一种精英化的,有高度艺术水准的创作方式。所以我们今天重新回顾贺友直这些连环画作品的时候,仍然能够被感动,其原因就在于贺友直先生表现故事的方式和他说故事的本领。我觉得贺友直在这方面拥有了非常高的艺术成就。

我们今天所说的“读图时代”实际上与之前说的“读图时代”并不一致。我们今天所谈的大众化,是艺术本身创作方式中的大众化。例如一些卡通、动画形象,是普通观众也可亲身参与的绘画创作。另一方面,通过对贺老作品的收藏、研究,通过与他不断的接触,我发现贺友直先生是一个非常幽默风趣的人,是文化修养非常高的一位老人。他虽没有很高的学历,但他的文章却写得很好,能够简短的,具有文字味道的呈现出来。他观察事物的敏锐力和对一件事物的呈现能力可能是我们一般画家所不具备的。他将连环画的创作理论概括为四小,即小道具、小动作、小动物、小孩儿,这是他说故事的一种方法。今天来看,我认为贺友直作品中最经典、最具代表性的是《山乡巨变》。它的经典性在于贺友直把文学作品完全用绘画的形式呈现出来,并且打上了贺友直个人的文化修养和对这个时代独特认识的标记,呈现在这部作品背后。我觉得这是很多连环画作品中很难看到的地方,也是贺友直创作的高妙之处。在众多的连环画大师中,贺友直最能总结自己的艺术创作成就,乃至于对时代进行理论化、学理化、思考和分析的一个连环画家。尽管贺友直创作中的文学性对于我们以及下一代已经有些陌生,但他对于读图时代所创作的一些方法,在今天看来仍然有很多借鉴意义。例如在《山乡巨变》中龚子元和亭面糊的一段对话,如果用电视、电影的表现手法,需要很长的镜头,完全是对话的表现形式。而贺友直先生运用很多画面切割的方法,变换各种场景构图来产生画面的变化,这种手法在今天的电影、电视、卡通动画中已经使用了。所以说连环画在今天虽然还处于一个低沉的时代,但连环画艺术的表现方式却出现了一种新的转换。我相信贺友直先生的艺术成就,依然能对现今产生深远的影响。

刘千(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我有机会能够认识贺友直还要感谢江丰,他是美术界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江丰担任中央美院院长的时候有个愿望,就是成立连环画系。他在五十年代就想成立这个系,不过在反右运动中遭到了迫害,以至于这个愿望没能实现。1979年,江丰上台后再次找到找彦涵和我,让彦涵担任系主任,这是有目的的。因为在美术学院旧体制下,对版画是看不起的,对连环画也是看不起的,所以请延安的一个老画家来当系主任。后来江丰说要把贺友直请来,因为贺友直是在连环画界修成正果的。我当时奉命到上海人美社去请贺友直来美院授课,不过江丰同志去世后不久贺友直就离开了美院。没能把他留在美院发挥更大的作用,是中央美院的一大损失,也是个严重的错误。

中国的动画起点是很高的,可是如今我们的动画业还不能跃居世界前列,这是因为美术教育的路子没有走对。我们的连环画和年画能达到这样的高度,这在世界上都是首屈一指的。我想如果以中国在连环画和年画方面的创作水平,我们的动画业应该会取得很好的发展,这还需要像贺友直一样的艺术家继续发挥他们的本领。
冯远(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贺友直先生是一座富矿,他的艺术价值和艺术水平,在不同时期的评论界与美术界都能够挖掘出它的意义。即使是今天,我们仍然会带着一种敬畏、崇尚的心态,来看他的艺术。作为一个连环画创作者,早年我便受到连环画的熏陶和文化的早期启蒙教育。虽然现在我涉足于国画界,并客串了文化行政管理者的角色,但我一直以自己是位连环画家为荣。

我认为连环画艺术在任何时代都是集编、导、演于一身的,它和时下很多艺术展览中大量的平面画、独幅画创作是不能相比的。我们的连环画艺术确实出现了大师和巨匠,今天再来看贺友直先生的作品,可谓常看常新。我相信随着历史的推移,他将穿越过历史文化的烟云,在不同时代激发出不同时代人们的审美热情。贺友直先生的价值,我想在我们美术评论界还应该继续挖掘。从文化普及的服务角度讲,文化的启蒙教育和图像的经典传播方式,是党和国家所提倡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中的重要内容。我国的十三亿人口中一半以上是农民。在农村和农民工这样一个城市边缘的状态下,文化的传播、艺术的传播方式就是我们当下仍然需要研究、解决的问题。贺友直先生以及当时的那一代人,包括姜维朴先生和沈尧伊先生,他们为此作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我相信,这种传播方式在今天会变换一种传播方式,继续承担它的文化使命和责任。

贺友直先生的艺术讲究关注生活、关注现实、关注人,关注不同时代人的喜怒哀乐。总而言之,贺先生的艺术很早就体现了“以人为本”的思想。他关注社会底层人们的生活,那是一种艰难的生存状态。小人物是怎么生活的,我想这是今天全社会仍然需要关注的事情。时代变了,但精神内涵、审美价值以及艺术家的使命不能丢。如今生活富裕了,我们可以看电影、阅读电子读本、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文化娱乐方式,但艺术传播的核心价值理念和基本方式不能丢。

作为一种通俗读物,我们常常把连环画定位在青少年或老年人群体,而忽略了中间人群,像城市人或白领阶层,这些不同受众对象的身份。但实际上,与连环画相类似的卡通在日本、韩国非常盛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中国式连环画一种现代的,根据时代和人们审美演进的变形。那么,是不是中国的审美和通俗读物都要顺着卡通一路走下去,到最后会卡通到什么程度?我想这个问题一定常常萦绕在艺术家、评论家以及文化传播工作者的心中。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贺友直先生的艺术可谓常说常新。

时代在发展,当今社会已经变得多元化,人们进行文化选择的自主性和自主意识不断增强。在这样的读图时代,电视几乎成了发展中国家文化消费的基本方式,像《潜伏》、《人间正道是苍桑》牵动了多少人的心。但是在这种故事叙述的过程中,我们少了一点艺术的欣赏与回味。说故事的艺术和艺术的故事,不完全一致。于丹的讲演非常精妙也鼓舞了很多人,但是她需要一种语言的转换。从抽象变为具象的读图过程中,图像其实是最为直白,也是最易教化人的方式。从这点来看,连环画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此。面对今天的影像艺术,就像我们熟悉的各种晚会和风靡一时的二人转,真正能够留下多少东西呢?如今人们的思想平面化,功利化,速效化,这从文化传播、艺术传播以及通俗读物的角度来说,是艺术工作者、创作者和管理者必须面对的关乎时代变革的命题。也许多少年以后,贺友直先生当年的艺术会变换为另一种方式,在未来的中国成为广受劳动群众欢迎的新型文化传播方式,这是我们可以预言,也是可以期待的。

在没有消费能力的时候,我们尚可以靠几分钱购买连环画从而去亲近经典,亲近文化、历史和文化图像。如今富裕起来的中国人,我相信他们更需要这些。所以说无论何时,具有审美价值的文化阅读都是一件奢侈品。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可能将来贺友直先生的后辈们会推出更精致、更具有观赏性、阅读性和思想性的读物。姜维朴先生已经大声疾呼,沈尧伊先生也已创作了史诗般的连环画巨作,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为此不遗余力地去做推广普及工作,可谓功莫大焉!

主持人:

刚才冯远先生从“以人为本”的高度阐释了连环画的意义,并且特别关注了大众文化概念,这的确是现今特别需要关注的问题,下面我们请邵大箴先生谈谈。

邵大箴(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主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我很尊敬贺友直先生,对他的艺术也一直很关注。贺友直不仅对连环画创作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在中国画和中国美术事业中也功不可没。连环画作为艺术的基础,对其它艺术门类也存在影响。贺友直先生是20世纪重要的美术大师,他取得的成就与那些国画、油画、版画大师不相上下。我们往往关注国画、油画、版画、雕塑方面的艺术成就与理论,却对连环画有所忽视,这是非常不公平的。贺友直先生呕心沥血地发挥自己的创造性,每一部作品都非常有特色,每一部作品的风格都不同。贺友直有自己统一的风格,不过他讲究同中求变,作品画面都是经过反复推敲的,因此可以说贺友直先生是连环画界的一座高峰。贺友直对艺术规律作了很多研究,研究的基本点就是虚拟和真实。所谓虚拟是在真实的基础上创造虚拟的东西。艺术是生活的反映,但它并不能和真正的生活相雷同。既表现出生活的真实,又保持了虚拟的艺术语言,这是贺友直的高明之处。虽然讲的是文学故事,但是画面的处理却非常吸引人。他的画不仅线条把握得好,而且用墨,构图、虚实关系都处理地恰到好处,可以说是一位真正的高手。

此外,贺友直先生作为一个范例,引发我们讨论20世纪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的关系。有人认为,20世纪的艺术在大众文化领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但在精英文化领域却没有上升到相应的高度,即便有也仅仅是因为出了几位国画大师。我认为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不是对立的,普及的艺术也可以达到很高的精英程度,贺友直先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的连环画在方寸之间体现了高明精妙,既是精英的艺术,又是大众的艺术。看贺友直的作品,不一定所有人都能对他的艺术语言有很好的把握和接受。观众能从他的作品中有些许领略,精英分子也能体悟到其中的精妙,甚至能够以此推动中国艺术的发展,所以说他的艺术是雅俗共赏的。贺先生所创作的国画册页《白光》精妙极了,一点也不亚于现在的水墨画家。

贺友直写了很多关于连环画创作的研究文章,在艺术创作的原理、规律这些问题上写得很细,可以说这些原理和规律是具有普遍意义的。随着时代的发展,艺术形式也在不断变化,现在的形式不可能和五六十年代还保持一致。但是不管形式如何变化,这种用平面的艺术语言来表达深刻的思想内容,表现社会变革的方式不会因新的艺术媒介出现而泯灭。希望在贺友直之后还会有人继续探索和创造,那样连环画这种普及性的艺术就还会在新的历史时期发挥它的光芒。

李新(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

感谢中国美协,感谢北京画院王明明先生,能为贺友直先生举办这样好的展览。作为后生,除了感谢,我想讲一下贺友直先生这十年来的生活和工作状态。在现在这个和平繁荣的时代,画家的生活条件大大改善了。我见过很多画家的画室,用富丽堂皇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但是贺先生却是在近几年才有了一个四平米左右的画室,老人家曾经很得意地说“我也有自己的画室了”。他的阳台是改造过的集盥洗、淋浴、储物间于一身的狭小空间。在这种环境下,先生仍然感恩生活、感恩社会,用自己的能力回报社会,在如今这个消费时代他没有迷茫。很多画家的生活条件提高了,但创作水平却没有相应的提高,他们往往满足于技艺上、功力上的表现。社会仍然需要有激情的艺术家,如果连环画还能继续发展的话,希望各位艺术家还能回归和关照它,参加一些这样的创作,保证一种新的进化。

谢春彦:

前段时间贺友直在上海举办了和夫人结婚60周年的庆典,那一天有点历史的隐喻。这既是他私人生活上的庆典,同时也是他创作历史的庆典。庆典体现了一个小市民冗长的生活状态,贺友直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觉得贺友直的时代结束了,那个意义上的连环画时代也结束了。贺友直作为一个平民阶层,小学毕业,今天能够到北京画院来展览,说明北京画院、中国美协的大度和雅量。刚才冯远先生和邵大箴先生给予贺老很高的评价,不是恭维的话,而是真心实意的称赞。相信贺老内心是感激的,因为触及到他内心的深处。我在这里要补充一点,贺友直先生不仅是一位伟大的实践家,同时也是一位理论家,一位“经验主义理论家”。他的经验是了不得的,这些经验用上海话讲,就是“记得牢”、“搭得拢”,并且总结出一个六字真言,即好看、高雅、功夫。

连环画是政治功利的产物,是生活故事的翻译,不过有些政治在今天看来,党中央认为是过了,故事也失去原有的光彩。但贺友直的创作十分“狡猾”,他把具象的东西抽象出来,这一点很值得研究。他在《贺友直画三百六十行》中有一个“打花会”的情节,如果用语言来表述恐怕十分钟也说不清,不过贺老仅仅用了几百字,就把旧社会这种“赌”的活动描述得很贴切。他的文字功夫就像他《山乡巨变》中的白描不输给任何人,因为他心里干净。
主持人:

连环画在这个年代很多人不愿意再提,90年代初,当连环画开始下滑的时候,连环画家出于对连环画的深厚感情自发地组织了一些活动。到目前为止,连坛队伍的发展是健康的,因为它没有大起大落,而是平稳的发展,并且势头依旧不减。自己组织创作、发行刊物、整理资料、总结经验、参与出版社的再版工作,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可贵的队伍。其中一个代表就是王家龙先生,那么请他说两句。

王家龙(连环画收藏家):

我读贺老的作品已经50多年了,可以说是经贺老艺术的乳汁哺育出来的。我认为贺老是新中国连环画的骄傲,原因有六点:一是他创作了许多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经典之作;二是他创作出了一系列典型的人物造型,为中国人物画廊增添了许多栩栩如生的典型形象;三是为连环画的理论建设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四是将中国的连环画推向了世界,让世界公正的、全面的认识到中国,特别是新中国的连环画创作;五是贺先生培养了很多人才,不仅在学院里授课培养,而且在自己的工作室也口传心授。六是当前很多连环画家出于各种原因都已经转行,但贺老却一直坚守于连环画的岗位,默默无闻的为连环画事业继续发挥自己的光和热。

贺友直(著名连环画画家):

对于刚才王家龙先生所讲的话,我需要做一个声明。1976年,北京荣宝斋寄给我一封信,让我画人物画,上海朵云轩也曾经请我画扇面。我当时就想,以后的艺术创作要转型。不过当我冷静下来,认为自己不是这块料。首先,如果我对这个人物不了解,该如何去画。他们让我画李白读图,我对李白的思维不了解,根本不知道怎样画。让我画竹林七贤,七贤是哪七个人我不了解,所以我觉得自己吃不了这碗饭。我是社会底层出身,所以很了解这些人,于是我转型到风俗画。艺术转型就像自行车转弯,要慢慢的转,如果转的很急是要摔跟头的。在连环画界就有这样一位画家,他的连环画创作很出色,不过后来转型到仕女画创作领域,结果却很糟糕。有人说我,你死抱着连环画,难道是想为自己立贞节牌坊么?我对此很恼火,认为是对我的一种侮辱。有人说,你的《白光》不是国画么?一听就是外行话,连环画是连环画,独幅画是独幅画,我的作品是摆在桌子上看的,不是挂在墙上欣赏的。这些我都明白,我是个明白人。

安远远(文化部艺术司文学美术处处长):

我对贺友直先生心怀一份敬意,因为从小看着连环画长大,后来又在美院接受了教育。贺先生对我们这代人的滋养,这份感情我们是不会忘记的。社会上总有一些人,非常坚定、执著的守着自己的信念,他们为历史成全了一片灿烂的星光。贺友直先生在连环画这个行业里为我们留下了非常永恒的标准。如今动漫行业发展的很快,不过目前它还只作为一项产业,并没有上升到事业的高度,也没有相应的学术标准。今年十月底文化部要举办一场全国的动漫大展,这次展览是由文化部产业司和艺术司合作的。在合作的过程中,经过几次讨论,大家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在这次“首届中国动漫艺术展”上,一定要把我国连环画和动画的成就全面展示出来。以此表明连环画对动漫创作的影响。

中国优秀的连环画传统,在动漫产业中却没有得到很好地发挥,这是我们的一大遗憾。不过随着各方面事业的发展以及产业投入的增加,一个新的机会即将来临。我们的连环画、漫画这些历史的积淀,会有一个更全面的展示机会。它会在新时代得到一种认可,而不仅仅局限于专业人士的圈子内,我认为这就是坚守的意义。走了这么多年的弯路,新的篇章也许就要开启,希望我们的努力能达到这样一种效果。此外,贺友直先生将他大部分作品捐献给上海美术馆,这让我非常感动。只有经过美术馆这种公共服务系统的保存,作品的历史意义和文化价值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使更多的人在其中受益。

李树声(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20世纪30年代就有人预言说连环图画会产生伟大的画手,这个画手确实在20世纪下半叶就出现了,那就是贺友直先生。中国连环画的历史并不长,它是随着印刷术的改变才出现的。最早画连环画的是吴友如画室的成员,直到1925年世界书局出版了一系列连环画作品,这种艺术形式才最终以“连环画”定名。不过后来由于商家掌握了连环画这种普及读物,从而导致当时大部分连环画作品可以说是粗制滥造。

中国的连环画有着自己的特点,那就是从章回小说演变而来,并且后来吸收了电影、戏剧的表现方式,再后来中国的连环画艺术创作受外来因素的影响比较大。那时受外来影响的还有连环漫画艺术,像叶浅予的《王先生》和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解放以后,虽然在北京还有像任率英这样的连环画家,不过连环画创作的大本营还是在上海。且高水平的连环画手仍要以贺友直先生为代表。如今有一个很不好的现象,就是对外来文化,对他人风格的照搬硬抄。现在打开电视,会发现很多中国自己制造的动画片,其中的人物造型和国外的极为相似,完全没有了中国的特点。希望有关领导对这一问题加以重视。
姜维朴(中国版协连环画艺委会主任):

今年是建国六十周年,各行各业、各种艺术都在发挥自己的功能,我们连环画界不能落后。正如刚才李树声所说,如今的连环画正处于瓶颈状态。不过我们还应看到连环画优良的历史传统,这是不可以丢掉的。在过去,文化部、中宣部的领导,上至国家总理对连环画事业的发展都很重视。但就目前看来,国家有关部门领导对这一问题的重视程度明显不够。

贺友直的展览在北京开幕,可以说王明明院长作了很重要的工作。贺友直作为老一辈连环画家的代表,我们应该把他的作品、他的艺术风格、他的创作精神流传下来。同时我建议,今天的会议精神要向中宣部、党中央反映。在此呼吁中央有关部门领导,加强对连环画的重视力度。目前对动漫产业的重视是应该的,但程度上有些过了。现在的动漫总是以经济盈利为目标,这样下去会有很大风险。我希望中央部门要加紧对青少年读物的关注。连环画一方面既要和动漫合作,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应该望洋兴叹,而是要努力将它更好的发展起来。既要走向世界,也要走向广大的农民群众。农村的休闲娱乐还是很空洞的,我们应该有计划的让连环画逐步走向农村。所以说,现在的连环画再版工作不要搞得太豪华,要让农民能够消费得起。在建国六十周年之际,希望上海人美和北京人美继续再版一批连环画作品,从而带动连环画读本的普及工作。

贺友直:

我觉得中国连环画走到现在这个地步,这是它的命运。因为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即非原创性。连环画如果仅仅靠改编,那么油画家、版画家都可以进来吃这碗饭。像法国的连环画,故事是画家自己写的,这样一来油画家、版画家、雕塑家就无法涉足这个领域。这就是为何中国的连环画经不起外国动漫的冲击。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作为美术出版社的四大家族之一,现在也只能靠着再版连环画来混饭吃,处境是很悲惨的。我斗胆说一句,要想让连环画重新振作起来,只有靠文化政策的转变才能实现。就像现在,一些社会问题是没人敢画的。如果国家允许画家反映这些社会问题,一定有画家会跳出来以此为题材进行创作。

主持人:

很高兴各位领导以及连环画界的朋友能够出席本次研讨会,我认为它的意义主要在于对今后的启示。很多人说现在的连环画就是炒冷饭,把过去的事重新提一提。我不认为这是炒冷饭,应该叫做总结。人类的进步就在于总结,延续好的事物,淘汰不好的事物。对于连环画,我认为好的事物可以归结为一点,那就是传统,是可以留给后人的。经典作品的意义是永恒的,这种永恒就在于它的传统。中国的传统文脉延续了几千年不曾断裂,这在世界上也是少见的,所以我们中国的传统需要代代继承。